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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摆烂物理课

太空物理教室的穹顶是块会呼吸的玻璃。

此刻正浮着全息星图，蓝紫色的星云像被揉碎的果冻，偶尔有流星拖着银尾划过——那是星际联邦的清洁机器人干的，它们总把废弃的光缆碎片当流星处理。

巴布亚趴在课桌上，课本摊开在“虫洞推进公式”那页。他的手指抵着下巴，看激光笔的红点在公式上跳，像个喝醉了的萤火虫。

粉笔灰在光束里飘着，像一群迷路的星星。

“巴布亚同学。”

物理老师的声音像块冷硬的铁。

巴布亚没抬头。他的铅笔在课本空白处画火箭，笔尖停了停——该给火箭加个什么尾巴？《诗经》里的蒹葭是“苍苍”还是“萋萋”？他记不清，只记得“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所以火箭该有棱有角，像块被水冲圆的鹅卵石？

“巴布亚！”

这次声音里带了冰碴子。

巴布亚抬头，看见老师的镜片反着光，像块冻住的湖。全班五十双眼睛都戳在他背上，像一百根细针。

“起来背公式。”老师说。

巴布亚站起来，课本“啪”地掉在地上。

草稿纸从课本里滑出来，散了一地。最上面那张画着歪歪扭扭的火箭，箭体上歪歪扭扭写着“粽子号”——因为巴布亚总觉得，火箭该像粽子，有棱有角才好吃。

全班哄笑。

前排扎马尾的女生捂着嘴，笑出了声；后排的小胖拍着桌子，肚子直颤；连平时最严肃的学习委员，嘴角都翘到了耳根。

“笑什么？”老师的声音更冷了。

“他画的火箭像粽子。”扎马尾的女生说。

“粽子？”老师推了推眼镜，“这是太空物理课，不是厨艺课。”

巴布亚弯腰捡草稿纸，耳尖的结突然发烫。他没敢碰，怕碰碎了——那是个软乎乎的小疙瘩，像根没系紧的鞋带，不知何时冒出来的。

“老师，我觉得……”巴布亚把草稿纸叠成小方块，塞进裤兜，“火箭该像粽子。”

教室里安静得能听见星图切换的电流声。

“为什么？”老师问。

“粽子有棱有角，”巴布亚说，“火箭也需要。而且……”他挠了挠头，“煮粽子要加水，火箭要加燃料；粽子剥了能吃，火箭飞了能看风景。”

全班又笑。

老师扶了扶额头，像在扶座快塌的山：“下节是升学规划课，吴所谓同学负责记忆编辑，别让你的‘奇思妙想’拖累班级平均分。”

放学铃响了。

巴布亚收拾书包，动作慢得像在数蚂蚁。他的手指扫过裤兜，摸到那半块粽子——是早上在食堂捡的，粽叶上沾着暗褐色糯米，凑近能闻见清甜的草木香，像春天刚抽芽的老槐树。

他把粽子塞进书包侧袋，刚要拉上拉链，窗外闪过一道银光。

那光很怪，像只蜗牛壳擦过玻璃，慢悠悠的，还带着股潮湿的腥气。

巴布亚抬头，看见操场角落的香樟树上，趴着只蜗牛。壳是深褐色的，沾着些碎糯米，正缓缓往下滑。

他的耳尖又开始发烫。

“喂！”

小胖拍了拍他的肩：“发什么呆？走啊，去买烤肠。”

巴布亚没动。他盯着蜗牛，蜗牛也抬起头，两根触须晃了晃，像在打招呼。

“它壳上有糯米。”巴布亚说。

小胖凑过去看：“真的，像撒了层糖霜。”

“不止。”巴布亚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尖，“它刚才……在我窗外。”

小胖的笑容僵住了。

操场的风突然大了，吹得香樟树的叶子沙沙响。蜗牛的壳“咔”地碰在树枝上，碎糯米簌簌往下掉，其中一粒正落在巴布亚脚边。

他弯腰捡起，米粒上还沾着点黏液，黏糊糊的，像……像眼泪。

“走了！”小胖拽他胳膊，“再晚烤肠摊要收了。”

巴布亚跟着走，可眼睛还盯着树杈。蜗牛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道亮晶晶的痕迹，像条银色的河。

放学路上，巴布亚啃着烤肠，嘴里是孜然和辣椒的味儿，可他总觉得嘴里还藏着股清甜——是那半块粽子的味儿，混着草木香，像根细细的线，牵着他的魂儿。

路过街角的旧书店时，他鬼使神差地停住了。

橱窗里摆着本破书，封面写着《古方拾遗》，边角卷得像被狗啃过。巴布亚凑过去，看见内页夹着张纸条，字迹很旧，像是用毛笔写的：

“五月五，裹粽子，粽叶香，裹吉祥。若见异光，莫惊慌，此乃天枢落，为有缘人指方向。”

他摸了摸发烫的耳尖，又摸了摸兜里的粽子。

风从巷子里钻出来，卷起一张纸，正好盖在他脚边。

是张课表，年星际联邦中学的。

最后一节课写着：“自由活动——请同学们发挥想象力，探索宇宙与内心的边界。”

巴布亚笑了。

他把烤肠皮扔进垃圾桶，转身往学校跑。书包在屁股上一颠一颠的，里面的粽子撞着课本，发出“咚咚”的响，像颗没爆炸的星星。

教学楼的门虚掩着，夕阳从窗户漏进来，把走廊染成蜜色。巴布亚跑上三楼，太空物理教室的门开着一条缝，里面没人。

他的目光落在讲台上。

那里摆着个玻璃罐，里面装着半罐糯米，粽叶泡得发白，正浮在水面上。罐子旁边压着张纸条，字迹很新，像是刚写的：

“巴布亚同学：

你的火箭像粽子，这很好。

真正的火箭，本就该装得下奇思妙想。

——一个也爱画粽子的人。”

巴布亚的手指在纸条上轻轻碰了碰，耳尖的结烫得厉害。

他突然想起，今早物理课上，老师说“吴所谓同学负责记忆编辑”——吴所谓是班里的记忆大师，能把任何东西从脑子里抹掉，也能把任何东西塞进去。

可此刻，巴布亚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公式，没有升学压力，没有“必须优秀”的念头。

只有那只蜗牛，那半块粽子，那道银光，还有纸条上的话。

他摸了摸兜里的粽子，突然觉得，这世间的道理，或许都藏在粽子里。

比如——

有些棱角，不必磨平。

有些奇思妙想，不必隐藏。

就像这只蜗牛，壳上沾着糯米，看起来笨笨的，可它爬得慢，却爬得稳。

就像他的火箭，像粽子，看起来怪怪的，可说不定……

能飞到月亮上，甚至更远的地方。

巴布亚笑了。

他转身走出教室，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根没系紧的鞋带，在风里晃啊晃。

远处传来小胖的喊叫声：“巴布亚！你跑哪儿去了？烤肠要凉了！”

巴布亚应了一声，加快脚步。

他的脚步很轻，却像敲在鼓点上。

一下，两下，三下。

每一下，都在敲碎些东西。

那些叫“必须”的东西，叫“应该”的东西，叫“不能”的东西。

最后，他的脚步停在操场边的香樟树下。

蜗牛又爬回来了，壳上沾着新的糯米，正缓缓往他脚边挪。

巴布亚蹲下来，伸出手。

蜗牛停住了，触须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

像是在说：

“你看，世界没那么复杂。”

“复杂的是，我们总爱给它加规矩。”

“就像粽子，本来就是米和叶子的游戏。”

“火箭也一样。”

巴布亚摸了摸发烫的耳尖，突然明白那是什么了。

不是什么奇怪的疙瘩。

是他心里的火，刚被点燃。

很小，却很暖。

像颗没煮熟的粽子，咬开时，甜得人想掉眼泪。

他站起身，朝小胖挥手。

夕阳把他的影子投在地上，像支即将发射的火箭。

带着棱角，带着清香，带着没被定义的模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