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我要离婚最新章节_重生之我要离婚全文阅读_83中文网
ann3311 2025-10-03 08:39 2 浏览
年秋,陕北军区民政处。
同志,麻烦办理强制离婚手续。
沈梦菡身着米色波点连衣裙,将证件轻轻推过窗口。她清泉般的声线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在陈述今日天气。
办事员执笔的手顿在半空:强制离婚需要三十日反悔期限,届时期满若仍坚持,婚约自动解除。
明白。她垂眸点头,指节无意识摩挲着窗台边缘。
捧着盖着红章的申请书踏出大厅时,夕阳正为青砖墙镀上金边。路过国营照相馆的玻璃橱窗,倒影里少女明眸皓齿的模样让她恍惚——这具二十三岁的躯体里,蛰伏着被三十年婚姻磋磨殆尽的灵魂。
直到指尖触到衣袋里发烫的申请书,实感才如潮水漫过心扉。上辈子那个为爱卑微到尘埃里的沈梦菡,终究随着黄土高原的季风消散了。这一世,她要为自己活出鲜亮颜色。
暮色四合时,筒子楼里飘起炊烟。沈梦菡将离婚文书压在搪瓷缸下,开始清点这个家的陈设。樟木箱底压着褪色的结婚照,衣柜里挂着从未穿过的的确良衬衫,每件物品都烙着上辈子求而不得的执念。
咔嚓一声,铁门轴转动惊得她手抖。抬眼望去,墨绿吉普车旁,韩翊坤正侧身替阮心伊理顺被风吹乱的发丝。军装挺括的男人眼底漾着春水,那是她穷极一生都未曾见过的温柔。
水蓝裙摆掠过门槛,阮心伊含羞带怯的眼波扫过窗前的沈梦菡,像受惊的雀儿般逃进隔壁单元。韩翊坤转身时,唇畔笑意已凝结成霜,目光掠过垃圾桶里那抹刺眼的红:你从前最宝贝这条布拉吉。
过时了。沈梦菡随口扯谎,弯腰将沾了灰的陶瓷摆件扫进编织袋。这些新婚时视若珍宝的玩偶,此刻重若千钧——就像她捧了三年的一颗真心。
韩翊坤未再追问,径直走向书房。台灯亮起的刹那,沈梦菡瞥见他从贴身衣袋掏出磨边的相片夹。泛黄照片里,扎麻花辫的姑娘巧笑倩兮,不是她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
夜凉如水,沈梦菡第一次熄了床头灯。上辈子她总说翊坤加班辛苦,此刻却任月光在枕畔流淌。听着隔壁书房渐响的翻页声,她忽然想起前世咽气前看到的画面——灵堂里,这个男人正将阮心伊的遗照紧紧搂在怀中。
晨光熹微时,韩翊坤照例在餐桌上留下军用搪瓷碗。沈梦菡慢条斯理嚼着玉米饼,听他例行公事般交代:今日有事,晚膳自理。
好。她咽下最后一口粥,碗碟相碰发出清脆声响。这个好字,比他们新婚夜说的我愿意更令韩翊坤意外。他系风纪扣的手微滞,却终究没问出口。
目送吉普车尾灯消失在梧桐巷尾,沈梦菡将最后一对鸳鸯戏水枕巾投入火盆。青烟袅袅中,她忽然轻笑出声——前世怎就没发现,这屋里属于两人的物件竟少得可怜?三载春秋,不过叠了双影子。
军服厂人事科的老主任惋惜地推了推老花镜:真不再考虑?车间主管的调令都拟好了。沈梦菡摩挲着泛黄的辞职报告,首都二字在暮色里愈发清晰:想出去见见世面,总不能被困在黄土坡一辈子。
夜幕降临时,她站在公用电话亭前深呼吸。听筒里传来沙哑的应答声,积压半生的思念突然破闸:外公,我是菡菡……话未说完,泪已洇湿了记满电报号码的笔记本。
筒子楼的声控灯次第亮起,沈梦菡攥着话筒仰望星空。下周就是老人七十大寿,她要带着重生后的自己,亲自叩响那扇爬满紫藤花的木门。
老人接电话时,声线里满是愉悦的颤动。
长谈良久后,沈梦菡才结束通话。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刚迈出电话亭,余光便瞥见路边停着辆眼熟的军用吉普。
目光刚转向街边的影院,就撞见韩翊坤正护着阮心伊从旋转门出来。原来他所谓公务在身,竟是陪人观影。韩翊坤拉开副驾车门时,眼角余光扫到伫立在梧桐树下的妻子,举步朝她走来。
刚下班?他语气平淡地询问,仿佛只是例行公事。
沈梦菡怔忡片刻,顺着话头应道:恩,手头有些活要收尾。
韩翊坤不疑有他,颔首示意:上车吧,顺路捎你回去。
副驾上的阮心伊闻言立刻作势起身:梦菡姐坐这儿吧,我挪后座。
别折腾了。沈梦菡已拉开后车门,云淡风轻地拒绝:你坐着挺好。
往日里她总执着于这个位置,仿若副驾座象征着某种婚姻契约。可如今连枕边人都已放手,区区座位更如尘芥。
归途车马颠簸,沈梦菡阖目假寐。后排飘来阮心伊脆生生的邀约:明日文工团有汇演,我领跳《红色娘子军》,翊坤哥可得来捧场呀。
韩翊坤未等妻子睁眼便抢白:她厂里事多未必得空,我准时到。
说定喽!阮心伊尾音上扬,撒着娇嗔:敢放我鸽子就记你一辈子仇。
遵命。韩翊坤声线浸着蜜意,全然未觉后座人睫毛轻颤。沈梦菡垂首盯着交叠的指尖,将眼底讥诮藏得严实。
回到大院宿舍,韩翊坤解安全带时,一张电影票根从制服口袋飘落。沈梦菡目不斜视径直进屋,倒叫韩翊坤主动解释:心伊朋友临时爽约,恰巧遇见我才结伴。
青梅竹马看场电影罢了。她驻足回眸,唇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我犯不着吃味。
韩翊坤喉结滚动,忽然蹙眉:你近日似与从前不同了。
沈梦菡倚着门框轻笑:不是你说把心伊当妹妹,叫我别胡思乱想?
这话原封不动还回去,倒噎得韩翊坤语塞。待他回神,只闻浴室淙淙水声——往日里她总要揪着这些细节反复盘问,今夜却异常安静。
前世种种如走马灯掠过。每逢纪念日被他抛下时,每回目睹他与阮心伊出双入对时,那些锥心刺骨的痛楚,此刻竟化作镜花水月。
子夜惊雷撕破寂静,沈梦菡从噩梦中惊坐,十指深深掐进掌心。双亲罹难那夜的暴雨雷电,在她灵魂深处刻下永夜。而此刻震耳欲聋的雷声,不过是旧伤疤上新撒的盐。
待她裹着睡袍平复心绪,踱至客厅却见大门虚掩。隔壁次卧透出暖黄光线,韩翊坤正将哭得梨花带雨的阮心伊揽在怀中,指节轻叩她后背安抚。
沈梦菡漠然收回视线,回房时连杯水都未续。
次日天光破晓,她换下汗湿的睡裙,见韩翊坤眼底泛青归来。他盯着妻子苍白的脸,后知后觉想起她亦畏雷,喉头泛起涩意:昨夜心伊梦魇……
无妨。沈梦菡径直走向浴室:我已不大怕了。
断情绝爱之人,何惧雷霆?
晌午逛商厦为外公挑选寿礼时,韩翊坤破天荒捎来盒榴莲酥。油纸包还透着烘烤余温,沈梦菡却未动分毫——这是阮心伊最爱的零嘴,他竟浑忘妻子对此物过敏。
对不住。韩翊坤攥着包装袋的手背青筋微凸,这是他鲜少记错妻子习性的时刻。
沈梦菡将麦乳精与棉衫收进藤箱,语调平和:小事罢了,你素来不记这些琐碎。
可他分明将阮心伊的喜好刻进骨血。
下周……韩翊坤斟酌着开口:我同你回老宅贺寿。
沈梦菡叠衣的手顿了顿,前世他总因紧急任务缺席,那些任务十有八九与阮心伊相关。此刻她望着丈夫眉眼,忽然轻笑:好。
夜幕低垂时,韩翊坤望着背对自己更衣的妻子,胸臆间涌起莫名焦躁。他从后拥住那截细腰,埋首欲吻她后颈,却被不着痕迹地避开。
来癸水了。沈梦菡信口扯谎,眼见韩翊坤眸中欲火渐熄,唇角泛起自嘲的弧度。
前世他何曾主动亲昵?即便床笫之事也如例行公事,稍有推拒便不再勉强。可方才他眼底翻涌的炽热,分明昭示着某种改变。
只是这迟来的温存,她早已不稀罕了。
一周后,恰逢外公寿辰。
前往老宅需驱车三小时,沈梦菡天色未明便起身整理行装,将精心准备的老年滋补品悉数装入行囊。
晨光初绽时分,二人抵达客运站。
正当准备登车之际,一位身着墨绿色军装的年轻战士气喘如牛地追来,高声唤住韩翊坤:韩政委留步!司令有紧急军务召您即刻返部。
韩翊坤神色骤变,颔首应道:明白,我即刻动身。
言罢忽觉身后有异,转身见沈梦菡已独自拎着大包小包迈向大巴。她容色淡然,语调平和得似古井无波:公事要紧,我自能成行。
这已是第几次被爽约?她早已记不清了。积攒的失望如陈年旧账,如今翻看时,竟连心绪都泛不起涟漪。
日影西斜,客车终于驶入丰年村。
沈梦菡刚跨进院门,便见银发如雪的外公精神矍铄地立在廊下,浑浊眼眸里盛满期待。外公……她哽咽着扑进老人怀抱,行李应声坠地。
老者轻拍她后背,如同幼时那般牵起她的手缓步入室,将备好的果脯蜜饯推至她面前。沈梦菡逐一取出带给老人的物件:麦乳精的食用方法要细细叮嘱,厚棉衣须待寒潮来袭方能派上用场。
祖孙俩絮叨着家长里短,久违的温馨气息在屋内流淌。餐后,沈梦菡搀扶着老人在院中漫步消食。
外公,下月我想北上京城,您可愿同去天安门观礼升旗?她忽然驻足问道。
老人摇头轻笑:丫头,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了。见她自归来后绝口不提韩翊坤,眉眼间却漾着久违的笑意,老人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外公活够本了,唯愿你活得畅快。想去何处便去,莫要挂念我这把老骨头。
沈梦菡重重点头,将脸颊贴在外公布满皱纹的膝头。此番远行,唯余这份血脉亲情是她割舍不下的牵绊。
待老人午憩后,沈梦菡独自来到后院榕树下。蹲身刨开泥土,一只沾满湿泥的玻璃瓶破土而出,瓶中塞满彩色纸折的幸运星。
那是新婚时她强拉着韩翊坤埋下的时光胶囊,每张纸条都浸透着少女炽热的倾慕与憧憬。而今时过境迁,那些滚烫的情话竟成了讽刺的证物。
她将纸条尽数倾倒,火柴嚓地划亮,跳跃的火舌瞬间吞噬了泛黄的纸笺:【我寻到了此生英雄,他名韩翊坤,终有一日他会踏着七彩祥云来娶我!】【韩翊坤应允婚事了,我彻夜难眠】【他待我虽冷淡,我定能焐热这颗心!】……
怎么突然烧了这些?韩翊坤的声音猝然在身后响起。
沈梦菡指尖微顿,面不改色道:字迹模糊了,留着也无用。
他颔首附和,当年被逼着埋下这瓶子时,便觉此举幼稚至极。沈梦菡轻笑,任余烬随风飘散,正如她消逝的情愫。
归途车上,韩翊坤整理着行李道:部里有要事,明日清晨便得返程。沈梦菡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致,声若蚊蚋:我想多留几日,陪陪外公。
他剑眉微蹙:不须回厂做工?国庆将至,届时放假再回便是。
我请了假。她垂眸掩去眼底流光,声线清冷如月。
次日破晓,韩翊坤便踏上了归程。沈梦菡又伴着外公三日,方才踏上回程班车。此番别离,再会之期遥遥无期。
刚进家属院,满目皆是喜庆的红绸与囍字。经人提醒才忆起,今日是军区某位团长的婚宴。
梦菡妹子可算回了!军嫂热情地挽住她手臂,走,咱们也去讨杯喜酒喝!
她被簇拥着来到饭店,但见韩翊坤置身人群中央,怀中护着酡颜微醺的阮心伊。荤话伴着酒香飘来:韩政委这般护着,知道的当您替新娘挡酒,不知道的还以为阮同志才是您家眷呢!
满堂哄笑戛然而止,众人这才发觉门口的沈梦菡。韩翊坤心头骤慌,慌忙将阮心伊安置在座椅上:梦菡,她酒量浅,我……
我明白。她唇角扬起完美弧度,眼底却似古井无波。韩翊坤望着这抹陌生笑靥,没来由地心慌意乱,仿佛有什么正在指尖流逝。
变故突生,阮心伊突然蜷缩倒地,双手紧攥胸口,面色青紫喘息急促。沈梦菡冷眼旁观——这哮喘发作的模样,与前世如出一辙。
韩翊坤已箭步冲至跟前,熟练地为阮心伊按压胸口急救。待其呼吸渐稳,更是不假思索地将人打横抱起,绝尘而去。徒留满室宾客与门口那抹孤影。
沈梦菡含笑望着这幕,再度确认了那个事实:在韩翊坤心中,阮心伊始终是凌驾于万般人事之上的存在。
沈梦菡垂下眼帘,向并肩而立的新婚夫妇道贺,又转身与同住大院的邻里一一辞行。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中,和衣倒在床上。这一夜,韩翊坤始终未归。
晨光穿透窗棂时,距离国庆盛典只剩三日,距离她重启人生的倒计时亦仅余小时。
军用吉普的轰鸣声依旧没有在巷口响起。沈梦菡攥着薄薄的火车票,在售票窗口排了整日队伍,终于将那张通往首都的硬座票收入掌心。回到空荡荡的婚房,她开始整理行囊——雪花膏、珍珠耳钉、素色旗袍,所有能带走的都已装进牛皮箱。梳妆台上只剩两套换洗衣物,这个生活了数年的家,正在被她亲手抹去存在过的痕迹。
当箱扣发出清脆的闭合声时,门扉突然被大力推开。韩翊坤带着夜露的寒气冲进来,铁钳般的手掌攫住她细瘦的手腕:你要去何处?
沈梦菡望着丈夫眼底未褪的惊惶,唇角扬起云淡风轻的弧度:不过是整理些旧衣。她抬手指向墙角的编织袋,你的那些西装,我也都收拾妥当了。那些她曾省吃俭用为他定制的洋装,此刻正静静躺在垃圾袋里,如同他们之间从未焐热的情分。
韩翊坤紧绷的肩线微微松弛,方才在梦里遍寻不见的恐慌尚未消散。他梦见沈梦菡化作一缕青烟,任他如何嘶吼都抓不住半分踪迹。此刻望着妻子温顺的眉眼,他不禁暗笑自己草木皆兵——这个把整颗心都捧给他的女人,怎会舍得离开?
暮色四合时,两人对坐餐桌。瓷盘里的红烧肉结着油花,沈梦菡却食不知味。韩翊坤刚要提及生日安排,刺耳的电话铃划破寂静。他接起听筒的刹那,沈梦菡看见他喉结急促滚动,抓起军帽就往外冲:部队急召,不必等我。
门扉重重阖上的瞬间,沈梦菡执筷的手顿了顿。她等这个男人回家吃晚饭的岁月,早在那年深秋他抱着发高烧的阮心伊冲进医院时,就随着窗外的梧桐叶一起凋零了。
国庆当日,沈梦菡在晨光中苏醒。她推开雕花木窗,看着天际泛起的鱼肚白,唇畔溢出发自肺腑的清笑。真好,当生日与华诞同辉,恰似涅槃重生的序章。
韩翊坤踏进家门时,正撞见妻子凝望朝阳的侧影。他边解军装纽扣边道:升旗仪式后……话音戛然而止——衣柜门大敞着,属于沈梦菡的衣物竟只剩零星几件。
那些款式过时了,我全扔了。她将最后一床棉被叠进樟木箱,语气轻描淡写。韩翊坤却从她眼底看出了决绝,这让他没来由地心慌。
当军靴声消失在楼道尽头,沈梦菡将离婚协议端端正正摆在书桌中央。三十天前她亲手递交的强制离婚申请,此刻正静静躺在朝阳里。她提起轻飘飘的皮箱,最后一次回望这个囚禁了她青春的牢笼。
火车站人潮汹涌,沈梦菡在蒸腾的热气中挤上绿皮火车。靠窗座位旁,穿喇叭裤的年轻男人正摆弄着海鸥相机。她瞥见取景框里定格的江山如画,恍惚想起外婆留下的老式相机——那个被锁在樟木箱底,承载着未竟梦想的铁盒子。
我叫陆文涛,自由摄影师。年轻人递来相机,镜头里是今晨的升旗仪式。沈梦菡望着雾霭中飘扬的国旗,忽然想起韩翊坤军装上褪色的领章。原来有些人,注定只是生命中的过客。
汽笛轰鸣时,韩翊坤正攥着草莓蛋糕站在空荡荡的卧室。奶油在高温中开始融化,像极了他们之间坍塌的婚姻。电话铃突兀响起,阮心伊娇柔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他却盯着电视柜上消失的瓷偶发愣——那是沈梦菡母亲留下的遗物,如今连这点念想都被带走了。
当阮心伊举着离婚协议闯进门时,韩翊坤只觉五脏六腑都浸在冰水里。鲜红的公章灼痛双眼,他突然想起沈梦菡昨晨的笑容,那分明是挣脱枷锁的释然。窗外传来阅兵式的礼炮声,他踉跄着冲向阳台,却只看见火车喷吐的白烟,正蜿蜒着爬向天际。
韩翊坤的手指紧紧攥着那张纸,心头犹如翻涌的江海。
他实在想不通,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为何妻子会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给他一纸冰冷的离婚协议?!明明前些日子还风平浪静,沈梦菡却这般毫无征兆地抽离了他的世界。
韩翊坤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妻子看向他的目光已褪去了往日的温存。他木然伫立在客厅中央,只觉寒意顺着脊梁寸寸蔓延。
翊坤哥,你还好吗?梦菡姐也太任性了,就算闹别扭也不该……阮心伊刚开口,就被他沙哑的嗓音打断。
你先回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阮心伊欲言又止地望着他,最终还是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当房门合拢的刹那,韩翊坤再次展开那张决定命运的纸张,拖着灌铅般的双腿挪向卧室。
梳妆台前空空如也,衣橱里整整齐齐码着他的衣物,就连那个墨绿色皮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唇角泛起苦涩的笑意——原来那日沈梦菡收拾行李时,就已经在为离开做准备了。她竟能神色如常地编织谎言,而他竟也天真地深信不疑,甚至笃定她离不开自己。
颓然跌坐在床沿,韩翊坤的脑海中盘旋着无数个为什么。她究竟为何要如此决绝地斩断情丝,甚至不惜动用法律手段?
而此刻的沈梦菡,正站在人生的分水岭上,眺望着崭新的未来。
首都站前,陆文涛将行李塞进出租车后备箱:我还有要事处理,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沈梦菡望着计程车汇入车流,转身凝视着首都站三个鎏金大字,恍惚间才真切意识到——她真的挣脱了陕北的桎梏,逃离了那段窒息的婚姻。
迎着初秋的微风,她深吸一口气,将过往的阴霾尽数吐出。从此刻起,她要为自己而活。
半小时后,布珠胡同口。青砖灰瓦间升腾着袅袅炊烟,各色摊贩在斑驳的墙根下支起铺面,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裹挟着烟火气扑面而来。沈梦菡的脚步突然变得轻快,难怪先前问过的同事都力荐此处——这里果真是个充满温度的所在。
辗转整日,她终于在四楼安顿下来。三十平米的单间虽显局促,但独享的阳台足以俯瞰整条胡同的市井百态。简单归置好行李,她提着洗漱用品下楼采购,归来时暮色已悄然降临。
拐过第三个弯道,身后突然响起急促的喇叭声。
沈同志?熟悉的声音让沈梦菡驻足回眸,竟见陆文涛从驾驶座探出头来,手中还拎着鼓鼓囊囊的购物袋。
真巧,我就住在对面。陆文涛笑着指向楼上,两人不约而同地登上四楼时,才发现竟是门对门的邻居。
相逢即是有缘,我刚买了食材准备炖锅,要不要一起?陆文涛扬了扬手中的塑料袋,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沈梦菡望着他屋里满墙的摄影作品,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当铁锅开始咕嘟作响时,她忽然想起在陕北时,自己总迁就韩翊坤的口味,将最爱的炖菜搁置了整整七年。
今天是国庆,干杯!陆文涛递来斟满啤酒的杯子,琥珀色液体在白炽灯下泛着细碎的光。沈梦菡浅尝一口,辛辣的滋味在舌尖炸开,却意外地畅快。
为什么来首都?酒过三巡,陆文涛突然发问。
沈梦菡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灯火,半晌才轻声道:想看看更大的世界,我活了二十八年,竟从未踏足过这片土地。她反问道:你呢?作为土生土长的首都人,怎么总往外跑?
职业病,走街串巷拍照片。陆文涛晃了晃相机,倒是你,要不要当我的模特?这几天我正好得闲,带你逛遍皇城根儿。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如脱缰的野马般穿梭在京城大街小巷。他们在天安门广场见证五星红旗与朝阳同升,在八达岭长城抚摸斑驳的城墙砖石,在胡同深处寻觅最地道的炸酱面,在京剧院聆听穿越时空的水袖长吟。
这日从碧云寺出来,陆文涛突然将车停在霓虹闪烁的街角:带你去个新奇地界,保证你没见识过。
歌厅鎏金的大门在暮色中流光溢彩,邓丽君的甜美歌声如丝如缕飘出门外。沈梦菡的脚步忽然凝滞——前世为迎合韩翊坤的偏见,她硬生生戒掉了最爱的流行歌曲。
就进去打个照面,不喜欢马上走。陆文涛的嗓音带着蛊惑人心的温度。她望着玻璃上流转的彩灯,终于踏出了禁锢自己多年的那一步。
沈梦菡唇角扬起一抹浅笑,轻声道:真没事,你们尽管玩,不用管我。
歌舞厅里是通透的敞亮空间,没有设置任何隔断。正中央的木质舞台之上,有位歌者正深情演绎着邓丽君的经典曲目《我只在乎你》。台下错落摆放着十几张圆形茶几,宾客们或三两成群闲聊,或举杯浅酌,悠扬歌声在空间里流淌。
陆文涛引着沈梦菡穿过人群,径直走向大厅中央的空桌。早已落座的两男一女见状纷纷起身,戴眼镜的男子率先招呼:可算来了,快请坐!话音未落,他的目光便被沈梦菡吸引,瞳孔微微震颤。
陆哥,这位是……该不会是嫂子吧?年轻人挤眉弄眼地打趣。陆文涛慌忙摆手澄清:别胡说,就是普通朋友。说话间眼角余光不自觉地扫向身旁人,生怕这番玩笑惹恼佳人。
沈梦菡落落大方地欠身致意:你们好,我是沈梦菡。两位男士热络地报上姓名,穿鹅黄连衣裙的姑娘更亲昵地挽住她手腕:我叫陆文玲,是这闷葫芦的亲妹妹。说着下巴朝陆文涛方向点了点。
沈梦菡怔了怔,视线在兄妹二人相似的眉眼间逡巡,旋即展颜道:陆小姐好。五人围坐在雕花木桌旁,伴着留声机流淌的旋律闲话家常,倒也惬意非常。
陆文涛的注意力始终若有若无地落在沈梦菡身上,生恐她觉得无趣。这般反常举动尽收陆文玲眼底,少女趁众人谈笑间隙,凑到兄长耳畔压低声音:哥,你老实交代,梦菡姐到底是不是未来嫂子?
陆文涛心头剧震,余光瞥见沈梦菡正专注聆听邻桌客人谈论摄影展,并未注意到这方动静。他佯装镇定地推开妹妹:再乱嚼舌根,当心我收拾你。陆文玲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终是不敢造次。
恰逢邓丽君的金曲终了,厅内灯光骤然转暗。沈梦菡正疑惑间,见宾客们纷纷起身,男女搭档挽着手臂踏入舞池,随着探戈旋律旋转翩跹。她这才知晓,此处原是歌舞升平的交际场所。
要不要试试?陆文涛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沈梦菡转头望向舞池中翩跹的裙裾,眼底闪过跃跃欲试的光:可我不会跳。
话音未落已被拽入舞池,陆文涛温热的掌心虚扶在她腰际:跟着节奏,我进你退。他托起她纤细的手腕,引导着完成第一个旋转动作。沈梦菡提着裙摆转了个圈,发梢扫过陆文涛坚毅的下颌。
如何?不难吧?他俯身在她耳畔低语,温热气息拂过耳垂,激起细密的战栗。沈梦菡抬眸撞进他盛满笑意的眼波,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确实有趣。
两人在舞池中旋转了不知多少圈,直到月上中天才尽兴而归。陆文涛安排同伴送妹妹回家,自己则驱车载着沈梦菡驶向布珠胡同。车行半途,他状似无意地开口:明日可有什么安排?我……
明日起该找工作了。沈梦菡望着窗外流光溢彩的街景,这些日子多谢你带我领略京城风物。陆文涛握方向盘的手骤然收紧:你要离开?
噗嗤——沈梦菡笑出声来,我是要在京城扎根的,只是再不谋生计,怕是要喝西北风了。听她提及求职,陆文涛眼前一亮:你学的是新闻专业?或许我能帮上忙。
沈梦菡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裙摆:毕业多年,早生疏了。前世在报社工作的经历恍如隔世,为追随韩翊坤,她曾毅然放弃首都的工作机会。如今重活一世,竟又回到命运的十字路口。
明日带你去个地方。陆文涛将车停在胡同口,转身时目光灼灼,九点我来接你。
次日辰时,沈梦菡甫一开门便愣在当场。往日休闲装扮的陆文涛今日身着藏蓝西装,矜贵气质浑然天成,倒像是画报里走出来的商界新贵。
陆文涛亦被她的装束惊艳——乌发如瀑垂至腰际,碎花长裙衬得人温婉如水,唇畔笑意更添三分明艳。楼下小贩的吆喝声惊破旖旎,他慌忙错开视线:该走了。
四十分钟后,吉普车停在一座古朴四合院前。沈梦菡跟着他穿过前厅,只见雕花柜台里陈列着各式相机,墙面挂满摄影作品,从江南烟雨到塞北风光,俨然是个摄影工坊。
绕过柜台,沈梦菡的视线被一台庞然大物牢牢攫住——那竟是台计算机!陆文涛见她目不转睛,试探道:可会操作?见她摇头,眼中笑意愈深:无妨,我教你。
这是我的工作室。陆文涛从檀木书架上抽了几本书递过去,早年在陕北便想创办摄影期刊,如今设备齐全,独缺位执笔人。他顿了顿,目光诚挚:梦菡,你可愿与我共赴山海?
沈梦菡捧着沉甸甸的专著,指尖微微发颤。前世她为情爱放弃理想,今生竟有人穿越时空为她保留着圆梦的契机。可我并无经验……
谁不是从零开始?陆文涛将书籍塞进她掌心,明日开始,我教你用计算机排版,你教我写新闻稿,如何?
陆文涛垂下眼帘没有应声。
这份私心杂念在胸腔里翻涌,他多想将沈梦菡永远留在身边,日日与她相伴。待她适应新环境、掌握些傍身的技能,便带她踏遍山河拍摄美景——这该是她魂牵梦绕的生活吧?
他牵起嘴角:要不我领你四处转转?话音未落,门外传来通报声:陆哥,外头有人找。
陆文涛望着沈梦菡犹豫片刻,却见她善解人意地开口:正事要紧,我自己随便看看。
待他离去后,沈梦菡的视线落回手中的计算机入门书籍。指尖无意识翻动书页,忽然想起前世九十年代计算机行业的蓬勃之势,那可是众人挤破头都想捧的金饭碗。她眸光微动,这个机遇必须牢牢抓住。
半小时后,沈梦菡信步踱到街边的公用电话亭。来京数日,是该给外公报个平安了。
外公,我是梦菡。
你这孩子!老人声音带着颤意,真去首都了?
已经安顿妥当了,等找到差事稳定下来就回去看您。她握紧听筒,听见那头沉默良久。
翊坤找你都要找疯了,这茬怎么没跟外公说?
韩翊坤三个字如石子投入心湖,却未激起半点涟漪。沈梦菡望着话亭外飘落的梧桐叶轻笑,原来放下竟是这般轻松。
外公,我想明白了,这次来京就是要和他办离婚的。
老人长叹:你自小就有主见,外公只盼你平安喜乐。
鼻尖蓦地发酸,她望着灰蒙蒙的天际线:您放心,我会写封信给他说清楚。
挂断电话后,指尖在拨号键上悬了半晌,终究垂落下来。有些话落在纸墨间,或许比电话线里更清楚。
陕北军区政委办公室。
韩翊坤阖上军报,指节抵着太阳穴轻揉。妻子离家已近七日,起先他以为不过是寻常赌气,直到在老宅撞见外公欲言又止的神情。
外公,梦菡为何突然要走?
老人望着这个曾引以为傲的孙女婿,眼底泛起涟漪:翊坤啊,那孩子看着绵软,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
韩翊坤脸色煞白,记忆如走马灯闪过——从离婚申请递到他案头那日,到她收拾行囊时眼底的决绝。桩桩件件都在印证那个他不敢承认的事实:阮心伊的出现,成了压垮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
门扉轻叩,打断了纷乱思绪。
进。
阮心伊推门而入,望着男人眼下的青影,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翊坤哥,我有话……
正巧,我也有事要说。韩翊坤起身望着窗外飘雪,声音像浸了寒霜,心伊,年少情谊我从未忘却,但自打与梦菡成婚那日起,我便将过往封存了。
阮心伊踉跄着扶住桌角,泪光在眼眶打转:若非心里有我,怎会事事以我为先?如今障碍已除,我们……
你误会了。韩翊坤转身,眸光冷冽如刀,助你安顿是念着旧情,从不是要背弃婚姻。他望着窗外纷扬的雪片,声音忽而柔软下来,梦菡定是寒了心才走,即便寻遍天涯海角,我也要带她回来。
阮心伊失魂落魄离去后,韩翊坤独坐椅中。军报上的铅字在眼前模糊成团,唯有妻子临行前那封离婚申请的字迹清晰如昨。他捂住绞痛的心口,恍惚听见时空另一端传来叹息——
梦菡,待我寻到你时,可能换得一句原谅?
首都布珠胡同的暮色渐浓。
沈梦菡对韩翊坤的心绪毫无探究之意,她将寄出的信笺投入邮筒后,便整日蜷缩在方寸之地研读陆文涛赠予的典籍。而那位摄影师近来行踪成谜,始终未曾露面。
当书页在指尖翻过最后一章,她觉得唯有亲手触碰那台计算机方能领悟真谛。腕表指针悄然滑向酉时,对门仍无半点声响。她踌躇片刻,终是推开斑驳的木门。
指节叩在门板上的闷响未落,门扉豁然开启。映入眼帘的是陆文涛松散着微卷发梢的模样,古铜色肌肤上还挂着未干的水珠,下身随意裹着条棉质短裤。沈梦菡慌忙垂下眼帘,耳尖泛起薄红。
原是你在家,我当你还未归呢。她轻声解释。
陆文涛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喉间溢出困倦的鼻音:昨儿刚从津门返京,这会儿正补眠。话音未落,他忽然捕捉到少女欲言又止的神情,可是有事相商?
沈梦菡望着他眼下淡淡的乌青,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不妨事,你且歇着。
别啊!陆文涛急得抓住门框,睡意顿时散了大半,可是为着计算机的事?明日我便带你去铺子里操练。
话音刚落,寂静的楼道里突兀响起肠鸣。两人俱是一怔,陆文涛窘迫地挠了挠后颈,沈梦菡望着他局促的模样,唇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个总在她面前晃悠的男子,分明长她一两岁光景,此刻却像做错事的大男孩。
可曾用膳?我正要张罗晚饭……
要得要得!陆文涛不待她说完便连声应下,旋即意识到失态,又讪讪补了句,且容我更衣。
待他再出现时,已是整装齐整的模样。跟在沈梦菡身后踏进这方小天地,但见屋内陈设简朴却井然有序,阳台上几盆绿萝垂着藤蔓,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陆先生且坐,饭菜须臾便好。沈梦菡将人引至客厅,转身钻进厨房。陆文涛却踱至料理台前,望着案板上切得整齐的肉片,忽然卷起袖口。
沈小姐且歇着,今日让你尝尝我的手艺。他接过锅铲的瞬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惊得她后退半步。
沈梦菡倚着门框,望着灶台前忙碌的身影,恍惚忆起往昔。韩翊坤也曾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可那些烟火气,从来只为阮心伊绽放。而眼前这个相识未久的男子,却总在她需要时悄然出现。
尝尝看。陆文涛端着青花瓷盘转身,眉眼间盈着得色。糖醋排骨在灯光下泛着油润光泽,沈梦菡夹起一块送入口中,酸甜滋味瞬间在舌尖绽开。
不想陆先生还有这般手艺。她由衷赞道,筷箸不觉又伸向盘中。
陆文涛望着她鼓起的腮帮,眸底漾起温软笑意:慢些吃,当心噎着。待酒足饭饱,他迫不及待地拽着人往对门去,相机里存储卡正闪烁着幽光。
海天相接的碧波在显示屏上流淌,沈梦菡指尖抚过一张张光影:若能亲临其境,该是何等妙境。
明日便启程如何?陆文涛捕捉到她眸中的向往,脱口而出道。见她面露迟疑,又柔声补了句,计算机之事不急于一时,待你尽兴而归,我再细细教导。
沈梦菡望着他眼底真切的关切,心头某处坚冰悄然松动。前世今生的记忆在脑海中交织,韩翊坤的冷漠与眼前人的温柔形成鲜明对比。她垂眸避开那道灼热视线,终是轻轻颔首。
那便劳烦陆先生安排。
得令!陆文涛欢快地打了个响指,转身去取外衣,我去车站订票,沈小姐且候着。
陆文涛……沈梦菡忽地开口,望着他挺拔背影,为何待我这般好?
料理台前的男子身形微滞,旋即转身绽开明媚笑靥:许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债,这辈子注定要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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