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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点推荐|冬天，站立成一道风景（大散文）

作者 崔洪国

“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在冬天的阳光里，看到故乡街角那些站立的老人中熟悉陌生的面孔，我心底泛起了这些诗行，摸一摸，鬓角也有白发，望一望，眼中也有故乡冬天的余光了。

——题记

一

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黄花凋落，西北风劲吹，冬天站立成无数在路边、湖岸、田间地头和群山旷野上高高耸立的枯树。

我曾很多次在明湖和华山湖畔对着一棵树品读梭罗在《瓦尔登湖》中那段美到极致的文字：一个湖是风景中最美、最有表情的姿容。它是大地的眼睛；望着它的人可以测出它自己的天性的深浅。湖所产生的湖边的树木是睫毛一样的镶边，而四周森林蓊郁的群山和山崖是它的浓密突出的眉毛。

我一直坚信，每一棵树都如同天地万物一样，是一个生命个体的存在，我们虽然看不到一棵树的喜怒哀乐，但一棵树同样也是有灵性，有思想的。春天和夏天，它们是枝繁叶茂，繁华似锦，一个城市和乡村的热闹和喧嚣除了人流如潮和语笑喧阗，与这些蓊郁苍翠的树也有很大关系。冬天是总结和收藏，那些落光了叶子的树就内敛和收拢起来，曾经的翠绿和绚丽在季节的递进中不经意转身，瘦身成数不清的或细或粗的枝干，遒劲有力地向着天空伸展着，兀自倔强成寒冬里的一道风景。春夏秋三季的似水似风的柔情内化为苍劲有力的风骨，过去的月上柳梢，人约黄昏变成了古道西风瘦马，断肠人在天涯的冬天的叙事，在娓娓道来的讲述中依旧为生命的生生不息和来年的春暖花开提前做着铺陈——冬天站立的一棵树承载了那么多的已知和未知，承载了那么多宿命的轮回和生命经历严寒之后涅槃的奇迹。

在春天和夏天，我聆听一棵树在树涛和花海中随风而来的吟唱；秋天，我观赏一棵树叶子旋转着优雅的落下和色彩的盛放，那些色彩在季节的递进中，从绿到紫，到黄，到红，流光溢彩。在冬天，我喜欢对着一棵树与它对话。一棵树站立在寒冷冰封的冬天，曾经深隐在盎然绿意中的枝桠在树叶落尽之后纵情地凸显和张扬着。经历过风霜雪雨，已经皲裂的树干纹路清晰可辩了，无数根挺立在顶端的树枝像一个人身上的经络一样，舒张地更加自由和无拘无束了。无边旷野中孤零零那么一棵树，倘若你敞开了心扉，在对话中，除了听到你想听的冬天的故事，关于侠肝义胆，天涯孤旅，斜阳芳草，愁短情长，同样会栩栩如生，精彩纷呈，既百转千回，又惊心动魄—深冬旷野里的一棵站立的孤树，在夕阳晚照中，对着一泓碧水，多么像一位侠客仗剑走天涯。

在很多人的眼中，冬天是很单调乏味的季节，没有多少风景可以浏览和赏略，但如果尝试着与冬天里一棵有灵性的树对话，同样可以结出丰硕的思想之果。细想想，不是吗？有时，一棵树的生命，一棵树的生态，一棵树的生活，比起一个人还要漫长得多，优美得多，丰富得多。今年秋冬之之交，在泉城南部山区参加培训，在锦绣湖畔，我与一棵银杏树有过遇见和对话，去年我曾经邂逅过那棵银杏树，还特意在树身上做了记号，重逢的那一刻，我心中涌动的激情还没有变化成叙事和语言，那棵银杏仿佛就看懂我的心思，在瑟瑟的秋风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娓娓动听地向我讲述了别离一年后她所经历的与山川日月和花开叶落的那些事，我把那棵银杏的多姿多彩写进我的文字中，表达我发自内心的欣赏和喜悦，已经是两个月过去了，两个月稍纵即逝，心灵又在冬天来临的时候经历了多少淡净的过滤和思考的沉淀。

二

就在前几天，美丽的泉城已经下过一场雪，行走在路上的人们已经穿上了厚厚的羽绒服，也已是天寒地冻了。那是一个周末，好久没有到护城河畔了，心里十分想念，正好晴天，少有的冬日暖阳很温煦地照耀着。我和妻步行到了护城河边，每年这个季节护城河的风光别有冬天，与我住的东部凤凰山附近就像两个季节一样。那里峻拔突兀的时候，护城河畔有了清泉，还是垂柳依依，柔情似水，水中的风车来回转着，画舫缓缓地行进着，诉说着这一年它们在护城河中见到的那些欢乐和温情的故事。记得国庆长假那会，“泉在济南”让天下泉城声誉鹊起，护城河和明湖的超然楼、趵突泉、千佛山到处人山人海，自然少不了故事、趣事、乐事的素材，只是有的我亲睹了，有的我听这画舫和风车转述而已，总之，那盛况是很让人心旷神怡。

我到护城河畔也是为了寻找一个站立的冬天。那天，我在护城河畔照例看到了那些红枫和水杉。一棵红枫的叶子在阳光里正红得烂漫，红得夺目。每年的冬天，当红叶谷和别的地方红叶落尽，护城河畔的红叶还正处在它们最高光的时刻。记得去年，我在锦绣川和护城河畔的这片枫叶林都摘过一些红叶，回家后夹在了书架的书中，每每掀开书页，看到那些红叶，仿佛就看到泉城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情景铺面而来。从来泉城我每年的秋冬都会摘几片红叶放在书中，时光送走了流年，红叶留下了我对这个城市最有底色的回想和记忆。那天，在护城河畔，我到去年摘过红叶的一棵红枫那里，正有红得灿烂的几枚红叶要落下，我轻轻摘了下来，回家还储存在我的册页中。十年如一日，我早已过了天命之年，这棵护城河畔的红枫依然如约站立在护城河畔，站立在泉城的冬天里，这样的等待和守望总让人心中充满了浓浓的暖意。

护城河畔也有一片和泉城公园，五龙潭一样的水杉林。那些水杉林从春天开始就是绿满泉城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那种绿的纯粹，绿的盎然，每次都会给行走之间的人说不尽的清爽和愉悦。所有的美图和视频都无法刻画在葳蕤和玲珑中展示的那种生命的勃勃生机。冬天来临，那些绿仿佛一夜之间就远遁而去，消失得无影踪。生命的图腾以另一种形态在泉城的冬天继续演绎着与众不同的传奇。那些水杉都很高很挺拔，在夏天里，绿色涨满的时候，她们铺散着，把天空的蔚蓝都遮掩了，把站立留给了下面的空间，阳光会从那些阴翳中透射到林中，斑斑点点，影影绰绰。冬天，绿色隐去，叶子落尽，那些水杉换了一身轻便的装束，高高地耸立在护城河、泉城公园和五龙潭边。阳光可以恣肆漫漶地与那些水杉交头接耳，蔚蓝可以毫无遮掩地在水杉和水中挥洒—高高的站立曾经是一种姿态和背景，如今，过往的锦绣繁华成为浮光掠影，在冬天站立的那些水杉成了这个城市最健硕的精神和风骨。

三

山，在冬天更显出站立的风姿。那些山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关于永恒的话题。在春夏的季节，漫山遍野的是绿油油的树和五彩斑斓的花，秋天的色彩散场，山也随了季节变得清绝瘦削了。那种高耸和直立只有到了冬天才更会让看到更加真切和骨感。当第一场皑皑白雪漫天飞舞，那山体上、山岩上，山间的雪松上覆盖了厚厚一层，天地一片苍茫，那种骨感就更有了冬天的站立和清瘦之美。冬天的雪后，山顶上的那种蓝是一种透着绿光的蓝，因为深冬的太阳是冷色调的，一场雪后，净化和洗练过的天空如透明的宝石，澄澈悠远。从遥远的天边透射下来的太阳光芒在深冬极寒中如丝如缕清晰可见，深蓝，冷光，雪白，山中那些雪松在白雪的覆盖中看起来又更加尖削，在一座山的影像中，冬天直立站立的那种立体和苍凉感就更加生动传神了。

有的地方的山到了这样的冬天，山体隐去了树绿和花红，山体裸露，山岩突兀，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棱角分明，有的被夏天的电闪雷鸣劈成了看似七零八落，条理纵横分布的石条和石块，仔细看，还是能看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那种分布有序的脉络。有的石块从半山滑落到了山路边上，能够想象出风雨肆虐时雨急风骤。在一座静止的山前，任何个体的生命面对那种无法用语言说尽的漫长，也许会选择沉默。真得，面对那种自然的伟力和威力催生的沧海桑田的巨变，我们会心生无奈，心生敬畏。但那种看似不变的永恒在来年的春天蕴蓄和蝶变出的山青水秀和万木葱茏又很让我们自觉不自觉的走近和融入那种自然和充盈于自然之间的生命张力展示出的欣欣向荣和朝气蓬勃——天地洪荒，山川河流那种看似不变的永恒以一种崭新的生命形态在冬去春来后获得了新生。这不仅是直立的冬天描绘的一幅美丽蓝图，也是这种直立异变成的一种力量，源于自然，回归自然的生命源泉的力量。

前几天，经过旅游路，忽然很想佛慧山了，我就在千佛山路那一站下了车，顺着黄石崖入口上了半山的步行道。好久没有登山，又穿着冬天暖厚的衣服，还是有些气喘，好在台阶不是太多，隔着山上的那些树，很快我就听到了山路上来往的行人的话语声。那天天气也好，一场寒冷空气过后，气温正在缓慢回升，也适合户外行走，很多人和我一样都到半山来了。在泉城的一年四季，每个季节我都会到佛慧山和千佛山的半山绿道，发现风景之美的同时寻觅心灵的宁静和归栖。四季风景不同，带给人的体验和感悟自然不同，那么一座山，春天是清灵之美，夏天是奔放之美，秋天是绚丽之美，冬天是残瘦之美。

冬天的残瘦之美，是我自己想出的一个词。就如我眼前看到的冬天的佛慧山卸妆之后，在天空的深蓝和阳光冷暖相间的色调中，山更显出山独有的端庄和肃立。有那么一刻，太阳被嵯峨的山头阻挡，一半的山笼罩在金色的阳光中，一半的山被阴影环绕着，明暗之间，佛慧山峻伟和直立的形象更加清晰可辨。在那样的明暗对比中，从佛慧山半山的绿行道远望这座城市，那些高耸的楼宇，汉峪金谷的小蛮腰，中央商务区的万象城，还有很多我叫不上名字的写字楼，在深寒的背景里，把大美济南站立成立了无数条洒满冷蓝和金黄的光影，像电影频道的光影星播客一样，描绘着站立的冬天里，站立的天下泉城山泉湖巷的同与不同。

四

也是在前几日，妻子和女儿还驱车回了一趟故乡的老家。回来后跟我讲述她们与岳父岳母在一起的温馨时刻，我写过很多关于她们的文字，在此不多赘述。倒是从妻子和女儿的讲述中，我想起了故乡冬天站立的那些房子和街角站着晒太阳的那些老人。冬天的乡村不像夏天那般人烟阜盛和草树葳蕤，加上如今在城里住的多，所以乡村的冬天岑寂，路上行人寥落。在冬天，乡村的人气更多是在房间里和外面的暖阳里，间里是回家的孩子与老人之间亲情的互动，暖阳里是那些同龄的老人们对深冬向暖的静享和守望，那些老人是乡村最忠实的信仰和坚守者。那是我在外流浪后精神回归的田园。在外是一名游子，近乡情更怯，回乡就成了一种千丝万缕剪不断的思念和乡愁。

所以，每次回鲁北的故乡，我都不忘记一个人在村庄和村外的田埂思考和寻找。在冬天里，我特别喜欢站在故乡的村庄里，回望曾经的儿时从那一栋一栋的平房里升起的炊烟。故乡的冬天经常是飞雪连天，寒风呼啸。但也有那样的日子，依旧是那般彻骨的深寒，但风好像静息了，院子里的梧桐和杨树，村庄后面的那片落光了叶子的树林静静地站立着，听凭冬天下达着各种号角和口令，那样的号角和口令多半我是能听得懂的。

静息的时光里，到了晌午或傍晚做饭的时刻，炊烟就穿过平房的烟囱，直直的向上升腾起来，袅袅而去。早晨和傍晚的太阳把那些房子涂抹得很红，影子拖得很长，有了那些直立的炊烟，就把故乡的人物和风物传播得很远很远。我就不由自己地吟唱起邓丽君的那首《又见炊烟》：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风儿阵阵吹过，你要去那里。炊烟是连接自己和故乡的情思和纽带，这么多年，邓丽君的歌一直收纳在我的歌单里，天下谁人不识君，我相信，因为这首歌对于故乡产生的那种共鸣和情怀，绝不是我一个人或少数人。

对了，还有深冬严寒里在乡村的街角站着晒太阳的那些老人们。时光荏苒，几十年的年华转眼之间就成为街角站立的风景了。冬天白天的太阳很温暖，站在街角的阳光里，身上一会功夫就热乎乎，暖洋洋了，老人们在一个村里的街角能站好几群好几排，都抄着手，戴着有耳朵的面帽。原来身上的棉衣也都是家里做的，如今都是孩子们从城里的专卖店买的牌子的羽绒服，穿着可暖和了。阳光正好，暖流从头上渗透到身体里，脚上都是暖融融的。

说着村子里那些趣事的同时，偶尔合上眼睛，想一想村东村西的水湾，村外田野里盖在白雪下面的麦苗，村外公路上那树叶落净挺拔的树干，放在家里角落里的那沾满了沉迹的扫把木锨，碾砣和石磨。每天的太阳都会照耀到这些角落和家伙什。也没有感觉到匆匆又匆匆，怎么就和那些人一样，也两鬓斑白，身体逐渐瘦削，额头爬满皱纹，就成了冬天里街角站立的老人—岁月怎么就这般无情呢！好在那炊烟的影子还在，家里也子孙满堂了，到了吃饭的时间，从温暖的太阳中移步到家里的孩子们中间，那些亲情和温情总算还能给自己很多温馨温暖的欣慰和满足。

“僮仆欢迎，稚子候门，携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在冬天的阳光里，看到故乡街角那些站立的老人中熟悉、陌生的面孔，我心底泛起了这些诗行，摸一摸，鬓角也有白发，望一望，眼中也有故乡冬天的余光了。我想到了冬天，但没有想到老，想到了自己刚刚读过的张炜老师的《文学创作的八个关键词》，那些老人们看到的阳光，我看到了我从遥远的时光中走来的童年、动物、荒野、海洋、流浪、地域、恐惧、困境—当冬天站立成一道风景，我的心胸苍凉、寥廓、阔大了。

注：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崔洪国，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写作学会会员，齐鲁晚报.齐鲁壹点“青未了”副刊签约作家。

壹点号风过林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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