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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n3311 2025-07-27 22:02 8 浏览

被弃冷院六年,她神医之名动京城

春雨淅沥,已然连绵了十数日。

江慈独坐于梨木雕花椅中,柳眉微蹙,偏首望着窗外如织的雨幕。

与她相对而坐的,是她的夫君赵怀安。


赵怀安一身朝服未换,那张英挺的面容上,是耗尽了耐性后勉强抑制的愠怒,“江慈,你不在府中这半年里,府中诸事、两个孩子、母亲的照料,皆是由锦绣打理帮扶。若无她尽心尽力,你怎能在庄子上静心安养?我本以为你归来会心怀感念,定不会因这等小事与我置气!”

江慈收回目光,眼睫低垂,声音里沁着凉意,“夫君眼中,接他人进门,竟是小事?”

赵怀安强压的火气陡然升腾,声调亦高了三分,“什么接人进门?是要明媒正娶!锦绣过门后,是与你有同等身份的平妻。日后平起平坐,共享尊荣。”

江慈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诮,“古往今来,何曾有过平妻之制?即便偶有所闻,不过是商贾人家为掩饰偏宠侧室、轻慢正妻而生的名目罢了!高门府邸,几时真认此说?”

赵怀安眸色骤冷,剑眉紧锁,“江慈!你言语何须如此刺耳?你要知晓,今日并非征询你意见,此事已定,锦绣入我赵家之门,势在必行!”

“原来夫君此来,并非商议,而是告知?”

赵怀安话语一滞。

江慈唇边讥讽之意更浓,“夫君可还记得半年前,曾与我说过什么?”

半年前,赵怀安携家眷返乡祭祖,途中陡生变故,遭遇山匪拦路。江慈为护婆母周全,以纤弱之躯与贼人周旋缠斗,不幸滚落陡峭山坡,伤势极重。

整整三天三夜昏迷不醒。苏醒时,赵怀安眼圈泛红守在她病榻边,紧紧攥着她的手,言道此生不忘江慈的救命恩德,更是对天立誓,一生一世唯她一人,绝不再纳他人。

可誓言余音犹在耳畔,仅仅半年,便已作烟消云散。

赵怀安自知理亏,言语间先前的底气荡然无存,软声道:“江慈,她进门后,不会妨碍你分毫。你仍是赵府堂堂正正的当家主母,是雪儿、腾儿的亲娘,是我赵怀安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正妻。我对你之心,亦如从前,一切皆无更迭。”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不自知的暖意,“况且,锦绣心性温婉柔顺,待人接物如春风化雨。府中上下,凡与她相处者,无不觉舒畅可亲!”

江慈抬起眼凝望着他,清晰地看到他在提及“周锦绣”时,眼底流淌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意与欣赏,仿佛声音再重一分,都是对这“好”的亵渎。

她攥着衣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几乎要陷进掌心纹路里。

“既如此…可是我这个正妻,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她问,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盖过。

赵怀安带着几分懊恼瞪她一眼,“江慈!你非要曲解我的用心么?你过去何等识大体!从何时起,竟变得这般固执难通?”

江慈眼眶蓦地红了。

静默良久,她才艰难启齿:“雪儿…腾儿他们也愿意?”

她与赵怀安膝下育有一女一子。长女名凝雪,幼子名瑾腾,一个八岁,一个七岁,是一双姐弟。江慈含辛茹苦将他们抚养长大,赵家曾经窘困潦倒之时,她自身吃糠咽菜,却从未让两个孩子受半分委屈。两个孩子也乖巧懂事,平日最是亲近依赖她。

赵怀安点头,语气竟有些欣慰:“雪儿和腾儿都盼着锦绣早些过门呢。你不在府里这段日子,是锦绣教导他们读书习字。腾儿亲口说过,锦绣讲解比书塾先生还要清晰明白,再不曾逃过学,功课亦精进不少。有锦绣这般尽心教导,腾儿日后必成大器!”他顿了顿,语气寻常地补充道,“对了,雪儿和腾儿乖巧,已提前改口唤她‘娘’了。”

江慈听闻,心中涩痛如藤蔓缠绕绞紧,指尖隔着衣料狠狠掐入掌心软肉。

那是她十月怀胎,千辛万苦生养抚育的一双亲生儿女啊!

怎可…怎可唤那要来夺她夫君、分她骨肉亲情的女子一声“娘”!

她死死咬住下唇,试图维持那点可怜的镇定体面,可眼中的泪却再也不受控制,潸然而落。

泪眼朦胧中,她望着赵怀安,心中还残存着最后一丝微渺的期望:“那…婆母的意思呢?”她曾救过老夫人性命,老夫人若是念恩,定会阻拦吧?

“这半年你在外养病,母亲全靠锦绣悉心照料。若非她在侧,母亲的身子骨怕是早已支撑不住。”赵怀安立刻应道。

“所以…婆母也答应了?”江慈的声音微微发颤。

见赵怀安肯定地点头,江慈只觉得一股寒彻骨的讽刺逆涌心头。

嫁入赵家整整九载,她事无巨细地打理婆母的饮食起居,夏日担忧暑热,冬日忧心寒凉,无微不至,唯恐有失。甚至在生死危难关头,不惜以命相搏护她周全!她原以为,这九载光阴积累的情分,这性命相托的恩义,总该比寻常婆媳更为亲厚深厚。

然而事实,如此冰冷又锥心!

赵怀安继续道:“自从半年前路上受了惊吓,母亲身子便一直不大爽利。幸得有锦绣衣不解带、汤药亲奉地照料,母亲才日渐康健起来。她对锦绣,是打心眼里喜欢的。”

“呵…”江慈一声低笑逸出,手掌紧捂住发闷的胸口,“婆母能恢复康健,难道不是因为那位韩神医的精心诊治么?倒是不知,原来这位锦绣小姐,也通岐黄妙术?”

她去庄子养伤之际,得知婆母病体违和,便是强撑着未愈的伤体,亲自登门那从不对外应诊的仁安堂,以江家的情面,千请万求地将悬壶济世的韩神医请至赵府,为婆母悉心诊治调养。

这一看,便是整整半年。半年过去,婆母健朗如初,可这功劳簿上,早已被那“悉心照料”的周锦绣,悄然占满。

赵怀安亦想起母亲康复有赖韩神医妙手回春,面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但随即恢复坦然。他握住江慈的手,如同往日想要与她亲近温存那般,带着几分刻意的柔情劝道:“江慈,你就体谅我吧!也体谅体谅两个孩子,还有母亲!他们…如今已离不开锦绣了。”

“我向你保证,你永远是赵府的主母,锦绣她心地纯善,绝不会动你的掌家之权。她所求,不过是纯粹恋慕于我,想要长伴我身边而已!这样微小的请求,你为何就不能通情达理,成全了她?”

“在夫君眼中,我阻拦此事,是怕她抢了掌家之权?”江慈忽然觉得无比可笑。

赵怀安当年出身寒微,凭军功得授将军之位。她嫁入赵门时,赵家尚是一贫如洗。

如今这府中错落的亭台楼阁,珍奇的花木盆景,乃至脚下每一块平整的青砖碧瓦,哪一样不是她用自己的丰厚嫁妆,一点一滴堆砌起来的?

若非娶了她江慈,赵府至今恐怕还是个徒有其表的空壳子!

他竟会认为,她在贪恋这区区管家之权!

“难道不是因为如此?”赵怀安反问,语气理所当然。

江慈泪水涟涟,声音因情绪激荡而颤抖不已:“我嫁你九年,为你操持家务,生养子嗣,侍奉婆母,竭尽所能,以我江家之力反哺你这清贫门户!婆母遇险,我舍命相护!婆母受惊彻夜难安,我不顾伤重缠身,豁出江家的脸面为你求来韩神医救治母病!你在朝堂受人掣肘倾轧,又是我不顾颜面,一次次央求父兄为你周旋化解!赵怀安,我问心无愧!扪心自问,于你,于赵家,我可有任何一处做得不够?可你,背信弃誓,欺我情薄,轻我至斯!你当真对得起我这九载情深?!”

一番字字泣血的剖白,说得赵怀安颜面尽失,那份强行维持的体面彻底崩塌。他恼羞成怒,指着江慈斥道:“分明是你自己心胸狭隘,容不下旁人,却反倒指责起我来!江慈,你太令人失望了!”

言罢,他猛地一甩袖袍,带着一身怒意转身,大步流星地消失在雨幕回廊深处。

(第二章)

江慈下意识想追,身子却是狠狠一晃,脚下不稳,几乎就要栽倒在地。

侍立一旁的婢女翠儿慌忙上前将她扶稳,声音带着哭腔:“姑娘…您这又是何苦呢?”

再也支撑不住,江慈恸哭失声:“我…我如何能甘心!如何能甘心啊!”

她实在想不明白,分明半年前还是一团和乐、守望相助的一家人,为何短短半载光阴,便面目全非到如斯境地?

翠儿也忍不住泪水直流,哽咽道:“姑娘…姑爷他…实在是太过薄情寡义了!若不是靠着姑娘您,赵家哪得今日这般显赫风光?他非但不知感恩,竟还…竟还要逼迫您给别人让位子…姑娘您的命…实在太苦了!”

谁能想到,堂堂江尚书家的嫡出千金,自降身份下嫁一个寒门出身的将军,竟会落得如此下场?

九年前,江慈正值二八芳华,父母为她择婿的风声一经传出,京中慕名求亲者便络绎于途。其间,不乏宗室王孙,簪缨贵胄。

回想当初,江家为她择婿,可谓精挑细选,百般考量,京中才俊几乎看遍,却始终未能寻得合心意的人选。

最终,是赵怀安于江府门前跪足了整整三日三夜,指天发誓,若能娶到她江慈,此生绝不纳二色,只一心一意守着她一人终老。

这赤诚的姿态,令江府众人无不为之动容。

江慈自己,更是将一颗心深深沉溺其中。

然而,阖家上下仔细商榷时,顾虑重重:

母亲曾语重心长地告诫:“人心如渊,深不可测。此刻的誓言再真,怎知他日不会因世事变迁而更改?”

父亲更是顾虑重重:“官家嫡女下嫁寒门,恐非良配。”

她的三位兄长与长姐,亦皆认为这桩婚事大为不妥,百般劝阻。

可那时的她,仿佛是中了某种迷咒,任旁人如何规劝,就是认定了赵怀安。她坚信他指天立下的誓言,便是铁板钉钉的承诺,绝不会背弃。

为此,她与父母兄姐之间闹得颇为不睦。最后,竟以绝食相胁,逼得家人无奈妥协。大婚当日,临上花轿前,她还曾掷地有声地向家人放言:“你们且看着!我定会让你们知晓,赵怀安此人,值得我江慈托付终身!”

新婚燕尔之时,赵怀安待她确也温柔体贴。稍有闲暇,必归家相伴。婆母偶有刁难,他亦总是回护于她。待长女雪姐儿与幼子腾哥儿先后降生,夫妻间的情意更似蜜里调油。

京城官眷圈中,但凡见了她,无不满含艳羡道:

“江慈,你的福气可真是深厚!”

“江慈,若我也有这般重情专一、温柔体贴的夫君相伴,便是每日粗茶淡饭,也甘之如饴,笑逐颜开!”

那时的她,每每闻此,笑容里都浸透了甘甜的蜜意。

如今再忆起,只觉字字句句都化作刺骨的嘲讽,扎在心尖上。

“夫人,腾哥儿和雪姐儿来向您请安了!”

门外丫鬟的通报声传来。

江慈闻声,慌忙擦拭掉脸上的泪痕,又匆匆拢了拢略显凌乱的鬓发,“快…快让他们进来!”

她方才归府,便听闻赵怀安欲娶平妻之事,还未及与分别半载的儿女亲近,便已与丈夫争执一场。此刻听到一双儿女前来探望,心头的苦楚总算冲淡了几分。

终究是自己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养大的骨肉,即便被那女人用些手段哄骗了几句,她也不信真能抢了去!更不信她的孩子,会真心唤他人一声“娘”!

“娘——!”

“娘——!”

两个孩子雀跃而入,如乳燕投林般争相扑入江慈的怀抱。

江慈将两个孩子紧紧搂住,眼眶瞬间又湿润了。

“雪儿,腾儿,这半年…你们一切可好?娘在庄子里日日夜夜都惦记着你们,你们在府中,可有想念娘亲?”

两个孩子用力地点着头。

江慈忙捧起儿女的脸颊细细端详,见他们并未因自己离开而消瘦,面色亦显红润,心中方感些许慰藉,“半年不见,都长高了不少!再过些时日,雪儿怕是就要高出娘一截了,腾儿也快赶上你爹的身量了吧?”

赵瑾腾微微仰起圆润的小脸,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的炫耀:“可不是么!这半年来,锦绣娘把我们照料得可好了!每日都叮嘱厨房变着花样给我们做好吃的!娘回来了,也能一起享用了呢!”

“锦绣娘?”江慈浑身骤然僵硬。

一旁的赵凝雪接口,声音满是兴奋与亲昵:“娘,您还没见过锦绣娘吧?她人可好了!说话总是温温柔柔,如黄莺啼啭,动听极了!她还用心教导我和弟弟读书认字,讲解得比学堂的夫子还要清楚明白呢!爹都说我们学业大有长进!”

江慈如遭五雷轰顶,瞬间僵在原地。

赵怀安之前所言…竟句句属实!

这一双亲生骨肉,不仅全然接受了周锦绣,甚至已改口称其为“娘”!

“娘,您怎么不说话?可是身体不适?”赵瑾腾心思简单,见母亲发愣,不解地开口询问。

赵凝雪身为女孩,心思更为细腻敏感。她立刻察觉了母亲神色间的不对劲,原先欣喜的小脸渐渐沉了下去,搂着江慈手臂的手也松开了几分,试探地问道:“娘…您是不是…不喜欢锦绣娘?”

前几日,她瞧见锦绣娘总是心事重重、暗自神伤,便询问缘由。锦绣娘这才委婉吐露,说她娘即将归府,并忧心忡忡地表示,以正室夫人的身份,恐怕难以容得下她这个后来者。她当时还安抚锦绣娘,说她娘亲向来宽宏大度,绝非气量狭小、善妒容不下人的人。

江慈猛地回过神,强压着翻涌的情绪,咬牙告诫女儿:“雪儿!她不是你能叫‘娘’的人!她是处心积虑要来分走你父亲的女人!她待你们这般好,绝非出于真心,必有其叵测居心!你相信娘,离她远些,莫要与她亲近!你想要什么,娘亲自会竭尽全力满足你,不劳……”

“够了!”

话音未落,便被赵凝雪一声冰冷决绝的呵斥打断。

两个孩子齐齐向后退了一步,那个本应最温暖的怀抱忽然间冷了许多。两张本该无比亲昵的小脸,此刻正用一种夹杂着审视与疏离的陌生眼神望着他们的母亲。

赵凝雪绷着脸,声音清晰而冷硬:“锦绣娘说得果然没错!您根本容不下她!”

江慈心头如被重锤狠狠击中,痛得几乎窒息。她难以置信地瞪视着这对儿女,万没想到,自己一手带大的骨肉,竟不信亲生母亲的肺腑之言,反而对一个外人深信不疑!短短半年时光,他们对周锦绣的信任竟已超越了她这个亲娘!周锦绣的手腕,远比她想象的更为高明!

“雪儿!你…不信娘的话?”江慈声音发颤,伸手欲再次拉住赵凝雪和赵瑾腾。

然而赵凝雪却迅速拉着弟弟又后退了一步,正好避开了江慈伸出的手。那只寻求联系与慰藉的手,终究落了个空,徒留一片冰凉。

“女儿已长大懂事,自会分辨谁是真心待我们好!锦绣娘是善是恶,无需娘亲告知,女儿自有判断!”赵凝雪语气带着与其年纪不符的疏冷。

纵使之前已被赵怀安伤过一次心,此刻听着亲生女儿口中吐出如此冷漠疏离的话语,江慈仍觉心口如被钝器反复重击,痛彻骨髓!

她强忍着眼中摇摇欲坠的泪水:“雪儿,你当真…连自己的娘亲都不信了吗?”

赵凝雪望着母亲瞬间发红的眼眶,心头也曾划过一丝微弱的不忍。然而,一想到锦绣娘因为担心娘亲回府后自身处境,整日忧愁得寝食难安,那丝对亲生母亲残存的怜惜立时便被压了下去。

她实在想不通。

一家人和和睦睦共享天伦有何不好?

娘亲为何非要将锦绣娘赶走不可?非得让所有人都跟着难受不快?

她娘如今这般,分明就是心胸狭隘、嫉妒成性,根本容不下旁人!

难怪方才听下人们议论,爹爹发了好大一通火……

爹爹娶了娘亲这样的夫人,想必也是头痛得很吧!

赵凝雪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晰的失望:“娘,您非要这样把事情闹僵吗?”

江慈心中纵然痛得如同在滴血,却明白此刻已不得不出手管束,做一回严母了。雪儿和腾儿,一个八岁,一个七岁,正是心思最容易被引偏、价值观极易形成偏差的年纪。若她此时因心软或绝望而放任自流,任凭那周锦绣潜移默化地收拢了孩子的心,那便是亲手害了他们一生!

倘若那周锦绣真是个良善敦厚之人,她或许尚可容忍几分。可问题就在于,周锦绣绝非此等纯良之辈!这半年趁她不在府中,处心积虑地笼络收服全家上下人心,难道仅仅是为了博个好名声?绝无可能!她所图谋的,定远不止于此!

思及此处,江慈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抑住翻滚的心绪,板起面孔,语气肃然地看着长女赵凝雪道:“是!你们若还认我这个亲娘,从今往后,就不许再叫她一声‘娘’!更不许再与她亲近往来!”

赵凝雪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盯着母亲看了片刻,而后,决绝的话语如冷水般泼出:“娘亲这……是要逼迫我和弟弟在您和锦绣娘之间做抉择吗?娘亲的心,未免太过冷硬了些!锦绣娘就绝不会这样!她明知您不会接纳她,还常常叮嘱我们要敬重您、孝顺您,切莫因她之故而与娘亲生隙起冲突。两相比较,高下立判!您的心胸…实在太过狭隘了!”

“雪姐儿!”一旁的翠儿再也按捺不住,上前一步厉声喝止,“夫人往日里是如何教导你的?那些仁义礼信的道理,你竟都忘却了吗?怎可说出如此诛心的话语来伤夫人的心!”看着江慈那张因巨大痛苦而惨白无色的脸,翠儿心如刀绞。

赵凝雪倔强地扬起小脸,冷哼一声:“我说错什么了吗?女儿倒是不知,不过是说几句肺腑中的实话,竟也能伤透娘亲的心?莫非娘亲就只愿听那些粉饰太平的虚言假语哄骗自己不成?娘!”她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逼迫的坦率,直视江慈,“我是您的女儿,自然盼着您好!女儿斗胆规劝您一句:莫要再闹了!锦绣娘进门后,她言明了绝不会与您争抢什么,我同弟弟依旧是您的骨肉,这府中一切都不会有丝毫改变!可您若非要这般固执己见,一意孤行地闹下去,失了体面……那也休要怪我和弟弟……不再认您这个娘亲!”

江慈不可置信地凝望着赵凝雪。

八岁的女孩说出这般绝情之语时,眼睫曾如蝶翼般轻颤,泄露出一丝游移,仿佛也在权衡这话是否过于伤人。

可最终,她还是说了出来,甚至扬起小脸,以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迎上母亲的目光,毫无收回之意

6

翠儿气得浑身发颤,指尖死死攥着袖口。

赵凝雪是她亲手抱大的孩子,半年前还偎在母亲怀里撒娇,如今怎会变得如此凉薄?

“住口!你这是要逼得母亲无路可走么?”

“我何曾说错!”赵凝雪梗着脖子顶撞,话音虽冲,气势却已弱了三分

8

江慈深深吸气,强压下翻涌的心绪。

她将目光从长女倔强的脸上移开,转向幼子赵瑾腾,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腾儿,你也不愿听娘的话了么?”

赵瑾腾不似姐姐那般决绝,他惶惑地望望母亲,又瞥瞥姐姐,最终烦躁地踢了踢脚边的锦垫:“我不知道!娘别问我了……姐姐说什么,我便听什么!”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母亲一回来,整个府邸便似蒙上了一层阴翳。

纵使思念蚀骨,这般剑拔弩张的压抑,却让他只想逃离

6

江慈心头微松。

从前她总忧心儿子性子绵软,恐难担大任。

此刻方知,这温吞性子竟成了她唯一的慰藉——耳根既软,心便尚有转圜余地。

待日后徐徐图之,未必不能将他拉回正途。

她正欲再劝,廊下忽有婢女通传:“夫人,老夫人请您过去说话。”

赵凝雪如蒙大赦,立刻拉起弟弟:“祖母寻娘有事,我们便不扰了!”话音未落,两个孩子已如受惊的雀儿般掠出门去

7

翠儿顾不得追,只忧心忡忡搀住江慈手臂:“姑娘,老夫人此时唤您,怕是要替那平妻之事做说客……”

江慈垂眸理了理微皱的裙裾,起身时神色已是一片冷寂:“该来的,躲不过。”

与丈夫争执一场,又遭亲生骨肉离心,她心头的惊涛骇浪反倒诡异地平息下去,唯余一片寒潭般的死寂

3

她扶着翠儿踏出院门,走过那条精心构筑的九曲回廊。

(第三章)

目光掠过雕栏画栋、叠石理水,记忆倏然倒流——九年前初嫁时,这将军府不过徒有骨架,内里空空荡荡,连像样的桌椅都凑不齐几套。

眼前这一亭一阁、一草一木,哪处不是她用丰厚嫁妆细细堆砌?

昔年赵怀安情深意重,她倾尽所有亦甘之如饴。

可如今凭空冒出个周锦绣!

这女子不仅要夺她枕边人,更要与她平分秋色,共享这正室尊荣。

她呕心沥血撑起的门庭,她倾注心血扶持的夫君,她拼却半条性命诞下的骨血——凭什么要生生割一半给旁人?

若只是寻常妾室倒也罢了……

可赵怀安张口便要“平妻”之位!

这剜心之痛,他怎敢如此轻易加诸她身?

2

江慈不忍再看,加快脚步踏入赵老夫人所居的慈安堂。

屋内除了老夫人,还坐着赵怀安的长嫂庄氏与待字闺中的小姑赵怀素。

赵怀忠虽同在军中,却远不及弟弟显达,只在京畿做个守门小吏。

其妻庄氏出身寒微,性子温吞怯懦。

赵怀素年方十六,正是议亲的年纪。

江慈进来前,三人言笑晏晏,似在闲话趣事,暖阁里漾着融融春意。

可她身影甫一出现,满室笑语便如被刀裁般戛然而止

4

“母亲、大嫂。”江慈依礼问安,神色如常。

赵怀素亦起身轻唤:“二嫂。”

“慈儿快来!”赵老夫人笑吟吟招手,亲热地拉她坐在身旁锦榻,“你在庄上养病这半年,府里没个主心骨,我真是浑身不自在!到底还是你在家时妥帖。”

“是吗?”江慈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

她倒丝毫未见谁因她离去而不惯——老夫人面庞丰润更胜往昔,小姑赵怀素容光娇艳,连寡言的庄氏都白皙了几分。

这半年,怕只有她自己在病榻上形销骨立

1

老夫人浑若不觉,只拍着她的手絮叨:“见过雪姐儿和腾哥儿了吧?两个皮猴儿!你不在时,可把阖府上下折腾得人仰马翻。幸而如今也懂事了,身子骨也没亏着,否则我这老脸,真不知如何向你交代!”

庄氏与赵怀素立时附和着笑起来。

“母亲日日念叨孩子们淘气,心里却最是疼他们,”庄氏抿嘴道,“怎舍得让他们掉半两肉?”

老夫人佯嗔:“就你嘴巧!雪姐儿腾哥儿是我的心头肉,你的兰姐儿鸿哥儿我便不疼了?”

暖阁里霎时又漫开一阵亲昵笑浪

8

唯有江慈指尖冰凉。

老夫人字字句句皆是机锋——她是在提醒自己,身为赵家妇、孩儿母,早已无路可退。

若识趣应下,尚能保全一份体面;若执意相抗,便是自取其辱。

江慈未曾牵动唇角,只缓缓将手从老夫人温热掌心抽出:“母亲也赞同周锦绣入府?”

(第四章)

“锦绣”二字如冰凌坠地,满室暖意瞬间冻结。

赵老夫人眼底掠过一丝慌乱,旋即化作悲悯叹息:“那孩子……也是个苦命人。父母双亡,原定的夫家见她失怙,竟狠心悔婚。族中叔伯更是豺狼心性,为霸占家产,要将她许给七十老翁做填房!半年前我们回乡祭祖,正撞见她被逼得走投无路……”

她顿住,面上浮起愤然:“怀安看不过眼,上前理论,岂料那些无赖反咬一口,当街污蔑两人有私!围观者众,锦绣羞愤欲寻短见……万般无奈,怀安只得当众求娶,暂解她燃眉之急啊!”

“所以,”江慈眸光清冷如雪,“当日接她入府,原是权宜之计?”

彼时她为救婆母重伤昏迷,赵怀安守了几日,待她稍醒便被送往庄子休养。

而他后续探视时,对此事竟只字未提!她成了全府最后一个知晓的人

5

老夫人指尖在袖底微微一蜷,脸上却堆起更深的笑意:“那种情形,难道能见死不救?锦绣的母亲与我是闺中密友,于情于理……”

“母亲仁善,自然该救。”江慈截断她的话,唇角弯起一抹冰棱般的笑,“既是权宜之计,婚约便不作数。如今既在京城,我自当为周姑娘寻一门体面亲事,再添一副丰厚妆奁,让她风风光光出嫁,也算全了母亲与故人之谊。”

老夫人没料到她如此应对,愣怔一瞬,急声道:“这如何使得!当日求娶众人皆见,若转头另嫁,岂不坏了锦绣名节?”

“如此说来,周姑娘那些叔伯,倒愿意她为人妾室?”

“傻孩子,是平妻,不是妾!”老夫人嗔怪地轻拍她手背,“锦绣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正经举人,族中还有京官长辈。这般身份,岂能为妾?往后在府中与你并肩而立,才是两全其美。”

江慈垂眸,长睫在眼下投落一片冷寂的阴翳:“若我……不允呢?”

老夫人笑容僵在脸上,眼底暖意寸寸冷却:“慈儿,你素来最是识大体。何苦为一个锦绣,闹得家宅不宁?若传扬出去,世人只会道你心胸狭隘,容不得人,于你声名有损啊。”

她倾身压低嗓音,似推心置腹:“再说她进门,于你有百利无一害。她通晓诗书,教养孩子极有章法,不过半年光景,雪姐儿腾哥儿学业精进多少?待来日腾哥儿金榜题名,这凤冠霞帔的荣耀,不还是落在你头上?”

江慈抬眸,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褪尽了:“那儿媳呢?往后在这府中,该做什么?

赵老夫人保养得宜的手在江慈手背上轻轻一拍,面上已带了几分不豫:“你仍是执掌府中中馈的当家主母,这身份地位何曾动摇过?”

江慈唇角逸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倏然起身:“儿媳离府半载,对府务早已生疏。这半年来既是大嫂代掌中馈,母亲不妨让她继续操持,岂能因我归来便贸然收回,反倒显得苛待长嫂?”

一旁的庄氏闻言,慌忙摆手:“二弟妹切莫误会!这半年实因你不在府中,我才暂代管家之责。如今你既已归家,自然该物归原主……”

江慈只觉心头讽刺如冰锥刺骨。

嫁入赵府九年,执掌中馈八年。

赵家除却九年前赵怀安立下军功时,圣上恩赐的一箱黄金、几间铺面并百亩薄田外,几乎家徒四壁。

她过门第一年,那箱黄金便消耗殆尽,铺子也因经营不善陆续变卖,唯余那百亩贫瘠田地,靠着微薄租息勉强维持。

至第二年,赵府入不敷出,赵老夫人便寻了个由头,将管家之责“交托”于她。

这些年来,名义上是她掌家,实则是她用自己的丰厚嫁妆,供养着全府上下百余口人。

赵老夫人身边两个最得脸的大丫鬟,原是她陪嫁的人;庄氏与赵怀素身上穿的云锦,头上戴的珠翠,哪一件不是她铺子里送来的体面?

彼时她满心以为与赵怀安鹣鲽情深,对府中用度从不吝啬。

可如今——

赵怀安情意转淡,赵老夫人句句看似劝和,字字皆是敲打!

九年倾尽所有,竟换不来半分真心相待!

“不必了。”江慈声音冷澈如檐下冻雨,“赵府诸事,从今往后,与我再无瓜葛!”

她转身欲走,赵老夫人急声喝止:“慈儿!你这般执拗,未免太不识大体!满京城的高门显贵,哪家不是三妻四妾?便是你大哥院里也有两房侍妾!怀安娶你九年,可曾纳过一人?如今不过是想迎一位平妻替你分忧,教导子嗣,你何至于心胸狭隘至此!”

老夫人喘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已是两个孩儿的母亲,不是待字闺中的娇女。对夫君使性子也该有个分寸,若真寒了他的心,将来受苦的还不是你自己?”

江慈忽然明了他们敢如此轻慢她的缘由——

一则因她九年乖顺,二则因她身为生母,终究割舍不下骨肉。

他们算准了,只要稍加安抚,便能轻易拿捏住她的软肋。

“母亲怕是忘了,”江慈眸光如淬寒星,直刺向赵老夫人,“半年前山匪劫道,是我以身相护救您脱险,自己却重伤濒死!彼时赵怀安守在我病榻前指天立誓,此生绝不纳二色!言犹在耳,转身即忘!是他赵怀安背誓负心在先,为何如今我稍有不从,反倒成了罪过?!”

一席话掷地有声,噎得赵老夫人面色青白,哑口无言。

江慈再不看她,拂袖疾步离去。

刚出院门,赵怀素便提着裙摆追来,满面愠怒:“站住!”

“你竟敢对母亲甩脸子?真当自己还是尚书府金尊玉贵的嫡小姐么?既已嫁作赵家妇,就该守着为人妻母的本分!若再这般不识好歹,仔细二哥一纸休书以‘善妒’之名将你遣归母家!届时倒要看看,尚书府肯不肯收留你这弃妇,满京城又哪有你的容身之地!”

她早厌极了江慈周身清贵气度,衬得她如瓦砾比珠玉。相较之下,温婉可亲的周锦绣,才配当她二嫂!

(第五章)

江慈驻足回眸,目光如冰刃刮过赵怀素——

那支斜插鬓边的水仙缠枝金簪,耳畔摇曳的翡翠滴珠坠子,一身云霞绯色织锦长裙,连鞋尖上缀的明珠,皆是出自她陪嫁铺子里的珍品!

此刻这满身绮罗的女子,正用她赠的珠翠装点门面,对她厉声叱问!

“既这般瞧不上我,”江慈唇边凝起霜雪般的冷笑,“何必戴我的簪?穿我的衣?更不必每月伸手向我讨月例银子添置胭脂水粉!”

赵怀素被戳中痛处,羞愤交加:“谁稀罕你的东西!二哥是堂堂将军,往后军功加身,我赵家还缺几件衣裳首饰不成?”

“好志气!”江慈颔首,“望你永记今日之言!”

说罢再不回头,身影没入苍茫暮色。

暖阁内,赵老夫人气得浑身发颤。

庄氏忙替她抚背顺气。

谁也未料到,素日温婉柔顺的江慈竟刚硬至此!

她不仅断然拒了平妻之事,竟连掌家之权也弃如敝屣!

庄氏心中叫苦不迭——这半年代掌中馈,她早已贴补得捉襟见肘。小门小户的嫁妆本就微薄,若再接手这烫手山芋,怕是要倾尽所有!

江慈那八年,究竟是如何撑下来的?

“母亲,这该如何是好?”庄氏声如蚊蚋。

赵老夫人冷笑:“她总会低头的!”

女子立世本艰,何况是牵系儿女的母亲。她不信江慈真舍得下两个孩子!江家虽曾显赫,可江尚书早已致仕,子侄辈尚未建功。若江慈闹得满城风雨,损了江家清誉,碍了兄弟前程,母家又岂会容她?

暮色四合,江慈独自穿行在庭院深深处。

往昔觉得亲切的花木亭台,此刻皆透着森森寒意。

不知徘徊多久,翠儿提着灯笼寻来,声音发颤:“姑娘,天晚了……”

回到院落,江慈屏退众人,唯留翠儿。

“去将我的妆奁册子取来。”

翠儿一怔:“您要册子做什么?”

江慈望向窗外沉沉夜色,唇边浮起一丝极淡的倦意:“人活一世,总该替自己谋条生路。”

翠儿心头巨震:“那雪姐儿和腾哥儿……”

“若走,自然要带他们走。”江慈语气平静,却字字千钧。

翠儿眼圈倏红:“姑娘可知这条路有多难?世人唾沫星子便能淹死人,更遑论两族颜面……”

江慈轻轻按住她颤抖的手:“去拿吧。”

紫檀木匣开启,厚厚一叠泛黄纸页摊在灯下。

主仆二人逐项清点,翠儿越看越是心惊:“姑娘,这九年来,您贴补赵家的现银足有三万两!赤金头面三十三副,玉石摆件十八尊!更不提那些源源不断从陪嫁铺子送来的绸缎米粮……”

烛火爆了个灯花,映得江慈侧脸明明灭灭。

当年父母百般阻挠这门亲事,可临上花轿前,母亲仍将半副身家塞进她嫁妆单子,唯恐爱女受半分委屈。

可那般疼她护她的母亲,三年前已病逝于深秋……

喉间蓦地涌上腥甜苦涩。她悔啊!悔当年因婚事与父母离心,悔未能承欢膝下!

“姑娘……”翠儿见她久久不语,心疼如绞,“您真要离府?”

“嗯。”

自赵怀安吐出“平妻”二字时,这念头已如藤蔓疯长。

“凭什么!”翠儿终是哭出声,“这府里一砖一瓦皆是姑娘心血!百余口人吃用九年,哪一日离得开姑娘的嫁妆?凭什么要走的……是您啊

翠儿哭了起来。

这九年有多艰难只有她们主仆知道。

当年,赵老夫人将掌家权交给她家姑娘时,库房竟拼凑不出一百两银子。

可全府上下百余口人,睁开眼就要吃饭。

江慈纵使嫁妆不少,可件件都是父母精心为她准备的,她不舍得卖。

现银花光后,在最艰难的时候,还卖了一处庄子!

翠儿替江慈委屈。

江慈手指轻抚嫁妆单子,声音淡淡,“你可知那周锦绣不是寻常姑娘,她和赵怀安青梅竹马,两家曾议过亲!”

九年前,赵怀安曾与她说过这事。

只不过,她并没有想到,事情过去九年,周锦绣竟还没有嫁人!

她究竟是不愿嫁人,还是在等赵怀安?

这次他们回乡祭祖又发生了什么?

她不得而知。

若赵怀安只是想给周锦绣一个安身之所,哪怕是纳周锦绣为妾,她都不会有太大的意见。

可他却坚持要抬她做平妻。

可见,赵怀安的心里藏着周锦绣。

不忍周锦绣屈居她之下。

九年了!

他藏的够深!

“姑娘,你说什么?”

翠儿震惊的看着江慈,“那他们岂不是……早有牵扯?”

见江慈点头,翠儿的震惊慢慢转化为愤怒,“姑娘,那你离开,岂不是还成全了他们?”

“他们未必过得好!”

赵府不比功勋世家,有家族百年基业支撑。

除了九年前皇上赏赐下来的那些许东西。

赵家并无其他产业。

赵怀安混到如今也只是个四品武将,俸禄不高。

若是再无建树军功,赵府连表面的体面都难以维持。

周锦绣以为攀上了高枝,实则只是从一个泥坑跌进了另一个泥坑而已。

次日一早,江慈带着翠儿去了一趟平西王府。

她的姨母苏行知便是平西王妃。

平西王谢渊,是异姓王。

当年带着三十万大军出征平西,对抗西凉上百万大军,一去不回。

虽死,却抵挡了西凉百万大军。

皇上念其功劳,追封他为平西王。

兴许是天不亡谢家,苏行知在谢渊出征不久便诞下一子,取名谢天赐。

皇帝念其功劳,封了苏行知诰命,谢天赐一生下来,便被封为平西王世子。

表面看着,风光无限。

可任谁都能想到,苏家式微,平西王去,苏行知孤儿寡母,除了身份尊贵些,实则并无实权。

第6章

苏行知听闻江慈来了,赶忙丢下手中的绣品,前去迎她。

“姨母!”

苏行知拉着江慈的手,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眶有些发红,“你的身子都好利索了吗?赵家有没有派人去庄子上照顾你?如今可还有哪处不舒服?”

知道江慈出事的时候,苏行知急的吃不好、睡不着。

派人去打探,才知道江慈被送去了庄子。

她原本是要亲自去一趟的,却又碰上婆母病了,她只得留下来照顾婆母,只吩咐人送了些补品去庄子上。

之后,派去的人来报说江慈已无碍,她又被府中事务缠身,便没有去庄子上探视。

如今瞧见江慈完好的回来,苏行知才算是真正松了一口气。

江慈也红了眼眶。

她从庄子上回来后,还没有人问过她,她的伤好没好,身上还有哪处不舒服。

姨母是第一个关心她的人。

江慈轻声道,“都好了!”

瞧着江慈神情不对,苏行知立马禀退了屋子里伺候的下人,“你今天怎会来平西王府找我?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是有关赵家还是江家?”

苏行知处境尴尬,她是个寡妇。

寡妇门前是非多。

因此,在唯一的姐姐病逝后,她与江家也断了往来。

今儿个见到江慈,亦很是意外。

算起来,江慈已有七、八年没有来过平西王府了。

江慈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姨母,是赵怀安,她要娶平妻!”

苏行知一怔,而后激动的站了起来,“什么?他要娶平妻?”

江慈含着泪点了点头。

苏行知脸色一沉,“他凭什么?他怎么敢?”

“当年她可是当着姐姐的面发过誓的,说是江家若肯将你下嫁,他此生绝不纳妾,如今才过去九年,他便要毁誓弃约了么?”

“慈儿,你别怕,我平西王府就算没人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姨母在一天,就不会任他欺负你,我这就去一趟赵家为你撑腰!”

江慈摇了摇头,拉住苏行知,“姨母,我今日来,并不是来求你阻止赵怀安娶平妻的。”

苏行知疑惑,“那你是为了什么?”

江慈抬头看着苏行知,眼中有泪,却异常坚定,“姨母,九年前我嫁与赵怀安是请您做见证人,如今,我想与他和离,希望姨母再帮我一回!”

“什么?你要与赵怀安和离?”

苏行知震惊的看着江慈。

她以为江慈是来请她出面阻止赵怀安娶平妻的。

竟不曾想,江慈竟是动了和离的念头。

江慈点头,“赵怀安与那周锦绣是自幼相识,早前又曾议过亲,我自问比不上他们之间的情谊!既比不过,离开便是!”

苏行知在江慈的脑门上戳了戳,恨铁不成钢,“傻孩子,和离哪有你想的那么容易,再说了,你和赵怀安还生有一双儿女,你们若是和离了,你的那双儿女往后该如何自处?”

“况且,纵使是和离,可外头的人也只会说你是弃妇,你这辈子就完了!”

江慈轻道,“姨母,这些我都知道。”

可若是她就这么咽下这口气,她心中绝不会甘心。

与其每日忍受背叛和虚情假意,她还不如忍受几句外头的风言风语。

只要自己不介意,那些风言风语,便伤不到她。

苏行知还是觉得不妥,“这事确实是赵怀安的不对,但你也没必要与他和离,平妻说好听了是妻,说不好听了,也就是个妾,就算进了门,她也撼动不了你的位置,你仍旧是赵家主母,她也得尊称你一声‘姐姐’。”

“再说了,你嫁进赵家九年,你真舍得下,你和赵怀安九年的感情?他日和离出府后,见赵怀安与别的女子恩爱缠绵,就不会后悔哭泣?”

江慈笑了笑,“在他不顾我意愿决定要娶周锦绣为平妻时,我便已经做好了舍他的打算,姨母,我已经决定了。”

“那腾哥儿和雪姐儿呢?”

“我想带他们走!”

送走江慈,苏行知独自坐了许久。

之后命贴身的丫环思九取来诰命服。

思九将衣裳取来后问,“王妃许久不曾进宫了,为何今日突然进宫,是出了什么事么?”

思九跟了苏行知二十几年,自她在苏家时,便在身边伺候。

算是最信得过的人。

因此,苏行知并没有瞒她,“我要进宫面见太后,请太后为江慈作主!”

思九一愣,一边伺候苏行知换上诰命服,一边忧心忡忡问道,“太后会答应么?奴婢说句僭越的话,这事始终是赵将军的家事,即便有错,也轮不到太后来责罚!”

“我知道!”

苏行知还知道,平西王府空有王爵头衔,其实只是个空架子。

但皇上和太后却不敢不见她。

因为,她的夫君是当年平西的大功臣。

太后若是不见她,就是忘本。

“王妃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去?”

苏行知淡淡一笑,“太后虽不会为江慈作主,但定会卖我一个面子,敲打敲打赵怀安,也是好的,若是赵怀安能迷途知返,那我便全当今日江慈没来过,可若是赵怀安仍旧执迷不悟,那便依江慈所想吧!”

次日一早,立于承安殿外的赵怀安,突然被皇帝点了名。

而后莫名其妙的批评了几句,大抵是说他行为散漫、人品有缺。

散朝之后,赵怀安仍旧跪趴在承安殿中,直到朝中大臣皆已离开,仍旧无人喊他起来。

这一跪,就直接跪到了下午。

赵怀安被吓的不轻。

罚跪途中,他将自己近几年做的事,事无巨细的想了一遍。

就连偷摸多吃了两口军粮也没放过。

可愣是没想到自己错在何处。

好在天黑之前,皇帝身边的李公公瞧见了他,上前喊他起来。

赵怀安神情恍惚的从地上爬起来,问李公公,“请问公公,今日是有人告了我的状,还是参了我本?”

李公公笑的一派和气,“奴才不知。”

赵怀安不死心,又连忙问道,“公公可否告知是公事还是私事?”

行为散漫、人品有缺。

这八个大字,可形容公事,也可形容私事。

他实在揣摸不出来。

李公公仍旧笑着,“奴才只是个伺候人的,实在不知赵将军所问之事!”

赵怀安知道问不出什么来,只得恭敬道了声‘多谢’,便一瘸一拐的朝着宫门走去。

他刚走没多久,便听身后的李公公与身旁的小太监说了句,“今日太后娘娘似乎提过赵将军……”

赵怀安回头时,李公公已走远。

第7章

赵怀安一身疲惫的回到赵府。

脑海中反复思考李公公的那句话。

难不成是太后的意思?

太后向来不理朝政,若是太后的意思,那皇上今日敲打他的那八个大字,大抵是私事。

可若是私事的话,他也只有一件可令人诟病。

那就是娶周锦绣做平妻的事。

这事赵家并没有传播出去,太后又是如何知道的?

正当赵怀安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听见府中下人在窃窃私语,“府中的马车坏了,今日老夫人和三小姐出门都没去成。”

“府中的马车怎会坏?”

“听闻昨日夫人去了一趟平西王府回来时,磕撞了。”

赵怀安脚步一怔,朝着那两名窃窃私语的下人走过去,面色冷沉,“昨日夫人去了平西王府?”

两人点头,“平西王妃还赏赐了夫人许多东西,是我们帮着搬回夫人院子的。”

赵怀安瞬间醍醐灌顶!

这些年,他处处谨小慎微,从不得罪人。

朝中官员没有理由参他。

眼下,他明白了。

参他的根本不是朝中官员,而是平西王妃。

江慈昨日定是跑到平西王府向平西王妃哭诉他要娶平妻的事。

平西王妃位高权重,又向来护短。

她若是向太后说些什么,太后定会卖她几分薄面。

由此,也就有了自己今日早朝被皇帝敲打之事!

他没想到江慈竟如此不懂事!

竟将赵家的家事,宣扬出去,还传到了皇帝的耳中!

她这是要毁了他的前程,毁了整个赵家。

为了一己私欲,江慈竟卑劣至此!

亏得锦绣昨日还为她说好话,说任哪个女子知道丈夫要娶平妻,都会心里难过,还劝他多体谅她。

可她呢?

都做了些什么!

想到这里,赵怀安只觉得怒火中烧。

他冷沉着脸,大步朝着江慈的院子走去。

此时,江慈正拿着本书在院中的葡萄藤下翻阅,翠儿沏了茶端上来。

赵怀安大步进了院子,气势汹汹的朝着江慈走过去。

翠儿瞧着赵怀安这满身的杀气,本能的放下茶盏,上前拦人,“将,将军……”

赵怀安看也没看翠儿,一脚将她踹翻在地。

江慈瞧见翠儿被踹倒,想上前扶她,却被赵怀安捏住手腕。

而后用力一带,江慈便被掀翻在地。

“姑娘!”

翠儿爬起来就要上前护江慈,却被江慈一个眼神制止,“你先退下,我有话与将军说!”

说罢,江慈缓缓爬起来,目光清冷的看着赵怀安。

赵怀安指着江慈。

想到自己今天在朝堂之上,被皇帝点名批评,又被罚跪了整整一天。

到现在,一双膝盖还酸痛难忍。

他便觉得心头的火是压也压不住。

若不是极力忍着,他已经一巴掌扇在了江慈的脸上。

枉他昨日竟还觉得对不住她。

想着往后周锦绣进了门,要加倍对她好。

却没想到,江慈根本不识好歹!

“江慈,我竟不知你心机如此深重!”

江慈冷声道,“将军请说清楚!”

赵怀安冷笑一声,“你昨日去了平西王府,你让平西王妃进宫向太后告状,太后又令皇上在早朝之时,对我批评指责,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锦绣进门?你休想!”

江慈微微蹙眉。

她并不知道姨母会进宫。

姨母为人,她还算了解几分,她相信姨母不会将赵家内宅之事告之太后,顶多是言语几句对赵怀安的不满,意在敲打。

皇上是九五之尊,怎会因为太后的几句后宅之言,就拿到朝堂上去说?

皇上指责赵怀安必另有隐情。

这样简单的道理,赵怀安不该不知。

可他第一反应,就是将责任全推在自己身上。

江慈看着这个和自己朝夕相处了九年的男人,一时之间,竟觉得讥讽至极,“我并没有让姨母去太后面前告状,也没有让姨母阻止周锦绣进门!”

“江慈,我知你不满我娶别人,可你也不该背后使刀子,只有小人才会背后使刀子,你这行为分明就是小人行为!你太让我失望了!”

江慈看着赵怀安因为愤怒,额头的青筋鼓起,原本俊朗的模样变得异常的可怕。

她只觉得通体发寒。

同床共枕了九年。

她从没发现赵怀安竟还有这一面。

她也竟不知,九年的相处,赵怀安竟如此不了解她。

她江慈,出身清流世家。

父亲是尚书大人,母亲则是已故苏太傅之女。

她自问教养极好。

除却当年执意要嫁赵怀安一事曾忤逆过父母,这一生,她从未做过半点有违伦理道德之事。

可今天,她视为天的夫君,却口口声声说她是‘小人’!

江慈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红了眼眶,“你若非要给我安罪名,我也无话可说!”

赵怀安见她没有反驳,越发肯定江慈去平西王府,就是借势阻止锦绣进门,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她甚至不惜毁了他的前程。

“无话可说,就是承认,江慈,你告诉我,平西王妃都与太后说了些什么?”

赵怀安紧紧捏住江慈的肩膀,双眼愤怒鼓起。

远远看去,两人不像是夫妻,倒像是仇人。

江慈突然笑了。

她原本还想争辩几句,可看见赵怀安这模样,她只觉得争辩是多余的,“放心,太后管不到赵府后宅,皇上也不会插手一个臣子的家事,你娶平妻的事,并不会有所改变!”

听到这话,赵怀安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放开江慈,想到江慈会变成这样,也是爱他至极,心生嫉妒,“以后不要再做这种蠢事了,我不好,赵家不好,于你来说,并不是好事,你若有这个闲功夫,多些在母亲身边孝顺,赵家总归不会亏待你。”

“待他日锦绣将腾哥儿教导成材,考取功名,你也脸上有光,往后见到你江家的人,也不会抬不起头来。”

对于当年,江家全体反对江慈嫁给赵怀安的事。

赵怀安这九年来,一直耿耿于怀。

这也是江慈与江家疏远的原因之一。

赵怀安离去之时,翠儿已是泪流满面。

江慈抬手替翠儿拭泪,却被翠儿抓住了手,“姑娘,您的手流血了!”

江慈才发现,手心竟擦破了皮,渗出血来,染红了大半个手掌。

方才,她竟丝毫不觉得痛。

这会赵怀安走了,痛意才袭来。

“一点小伤而已,没事,你可有受伤?”

翠儿含着泪摇头,“方才将军踹我时,我躲了,并没有伤到要害,我只是替姑娘难过,姑娘是什么人,将军怎会不知?可他却将气都撒到姑娘的身上,姑娘太憋屈了!”

第8章

翠儿为江慈小心处理了伤口后,上了药,用纱布包扎,她一边包扎,一边掉泪,“将军从前不是这样的,他现在是有了别人,就事事都觉得姑娘不对,将军这是忘恩负义!”

她之前还不明白为何江慈想和离。

现在总算懂了。

娶平妻、纳小妾并没什么。

重要的是,这个男人的心已不在了。

不仅不在了,而且处处隔应人!

她看着都觉得心里针扎似的痛。

难以想象江慈什么感受。

越是这么想,翠儿就越是替江慈委屈。

眼泪是止也止不住。

江慈瞧着她哭的像个泪人似的,反倒替她抹泪安慰她,“傻丫头,既然知道他是忘恩负义之人,便不值得咱们哭,这赵家,亦不是咱们真正的归属地。”

翠儿委屈巴巴的抬起头来,心中仍旧忐忑不安,“那雪姐儿和腾哥儿呢?”

仅是和离,已是将女子扒下一层皮了。

更何况,还有一双儿女。

江慈抿了抿唇,“赵怀安见议思迁,老太太小人心性,那周锦绣更是不知怀揣什么阴谋进府,他日,周锦绣诞下孩儿,他们一家和和美美,雪儿和腾儿定会被冷落!”

周锦绣在澄州苦等赵怀安九年。

这份心性,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将来她诞下孩儿,要除去雪儿和腾儿这两块绊脚石,易如反掌。

她不愿在赵家被磋磨,雪儿和腾儿若是跟她一块离开,顶多会受些闲言碎语,往后的前程一定会比在赵家强。

可两孩子毕竟年岁不小,未必会依她所想行事。

用过晚饭后,江慈亲自下厨做了些云片糕,让翠儿叫了赵凝雪和赵瑾腾来吃。

她想过了,昨儿个是她太心急了。

孩子们还小,一时之间分不清真假好坏。

她这个做娘的,不能着急。

也无需惺惺作态。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赵凝雪和赵瑾腾刚在赵老太太院子里用了晚膳。

翠儿去叫的时候,他们原本是不想过来的,可赵瑾腾听说有云片糕吃,便嚷嚷着要吃,赵凝雪也只得跟着他一块来了。

“娘,我要吃云片糕!”

赵瑾腾一进江慈的院子就嚷了起来。

赵凝雪因为前日和江慈闹的有些不愉快,脸色不是太好。

进门后,也没和江慈打招呼,只跟在赵瑾腾身后,慢吞吞的挪着步子。

直到江慈拿了一块云片糕塞到赵凝雪手里,赵凝雪才小声喊了句,“娘!”

又偷偷观察江慈的脸色。

见江慈并没有不高兴,这才放下心来吃。

心道,她娘应该是想通了。

“娘,你做的云片糕真好吃!”

赵瑾腾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道。

江慈摸了摸赵瑾腾的头,嘱咐,“慢些吃,即便好吃也不能多吃,夜里吃多了容易积食!”

翠儿煮了壶菊花茶,给江慈和两位小主子一人倒了一杯。

江慈喝着菊花茶,看着赵凝雪和越瑾腾吃东西。

心中暖暖的。

仿佛昔日的时光又回来了。

“娘,你会做桃花酥吗?”

赵瑾腾突然问道。

江慈摇摇头。

这些年,她掌家繁忙,抽空学会做云片糕,已是不易,哪还有时间去学其他?

赵瑾腾道,“锦绣娘就会做桃花酥,她不仅会做桃花酥,她还会做杏仁糕、糖片糕,做的可好吃了!”

江慈脸上的笑容僵住。

她知道孩子最是天真无邪,可听着赵瑾腾说这话,她心里还是针扎一样痛。

“是吗?”

赵瑾腾点了点头,“锦绣娘不仅会做好吃的,还会做风筝,锦绣娘做的风筝飞的可高了,上回爹带我们去放的风筝,就是锦绣娘做的!”

江慈愣了愣,神情有些恍惚,“她会的可真多!”

心里却明镜似的,周锦绣为了笼络赵家众人的心,怕是下了不少功夫。

赵瑾腾没发现江慈的异样,赵凝雪发现了。

她眉头皱了皱。

她还以为娘想通了,原来没有!

娘打心底里还是不接受锦绣娘,弟弟一说到锦绣娘,娘的脸色就不好看了。

赵凝雪放下手中的云片糕,脸色冷了冷,一本正经,“人活着各凭本事,锦绣娘会的东西多,那是她勤奋,不像娘,每天悠闲惯了,多算一会帐,都说腰酸背痛,娘真应该好好跟锦绣娘学学!”

江慈看向赵凝雪。

她今天根本没打算插嘴有关周锦绣的任何事。

可她的沉默,在赵凝雪看来,就是犯了忌。

就成了嫉妒。

她看着赵凝雪疾言厉色教训她的模样,突然有那么一瞬间的疲惫。

疲惫到无力。

赵凝雪见江慈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她梗了梗脖子,“娘不必这么看着我,我说的话,娘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和弟弟。”

说罢,赵凝雪拉起赵瑾腾,“我们走!”

赵瑾腾原本还不愿意走。

正巧这时,院子外头有人喊,“雪姐儿、腾哥儿可在里面?”

赵凝雪应了一声。

外头的人说道,“锦绣夫人命人送了些莲子糕和果酥糖来,请雪姐儿和腾哥儿去吃!”

赵瑾腾一听有莲子糕和果酥糖,双眼一亮,立马丢了手中的云片糕,两腿一蹬,就一溜烟的跑出了江慈的院子。

赵凝雪也跟着走了。

翠儿气的满面通红。

“那贱蹄子,分明就是见不得哥儿和姐儿来姑娘这里,哥儿和姐儿都是姑娘的孩子,她难不成还想抢不成?”

赵凝雪和赵瑾腾也真是的。

怎么能被那贱蹄子的人一叫,就丢下姑娘走了?

这不是戳姑娘的心窝子么?

“算了,别说了!”

江慈看着乱七八糟丢在桌上的云片糕,那是她花了一下午的时间亲手做的。

以前,她每次做云片糕,雪儿和腾儿都不舍得浪费半分,如今,这些往日被他们视作珍宝的云片糕,却比不上那人的莲子糕和果酥糖。

江慈默默的喝了一口菊花茶,眼底有些疲色,“翠儿,赵怀安呢?”

赵怀安知道周锦绣将孩子从她院子里叫走吗?

翠儿眼神闪了闪,她方才去老太太院子里叫雪姐儿和腾哥儿,并没有瞧见赵怀安在,之后问了一嘴老太太院子里的下人,他们说……

见翠儿半天不说话,江慈隐隐猜到了什么,“赵怀安不在府中?”

“是!”

江慈嗤笑一声,“是周锦绣的娘家人来了,赵怀安出府招待去了吧?”

翠儿见江慈已经猜到了,也不再瞒她,“老太太院子里的人说,周家叔伯来了,说是来谈聘礼的事,这几日都住在外头的客栈中,周锦绣也暂时搬出去了!”

第9章

江慈点点头。

女子出嫁前,不能与新郎见面,这是规矩。

周锦绣这个时候搬出去,却也意味着,她与赵怀安的婚事已定。

换句话说,或许他们连日子都已经选好了。

翠儿担忧的看着江慈,“姑娘,您没事吧?”

江慈笑道,“你放心,你姑娘我没那么脆弱。”

初得知赵怀安要娶平妻,她确实伤心欲绝过,可在见识过赵家人的冷漠后,她想通不少。

“翠儿,你去将我陪嫁的那些房屋、铺子、庄子的地契拿来!”

江慈道。

“姑娘,您是要……”

江慈淡淡道,“我是以防万一,赵家不一定会同意和离!”

赵家什么情况,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赵怀安之所以敢娶平妻。

其实不过是仗着她已为赵家生了一儿一女,往后余生,离不开赵家而已。

他们以为已经拿捏住她了。

才敢肆无忌惮的欺负她。

翠儿取来装地契的匣子。

匣子上了锁,翠儿用钥匙打开,便见里头整齐叠放着十几张地契。

江慈将地契一一取出。

眼眶微微发红。

想起出嫁前,母亲怕她嫁进赵家受委屈,给她的嫁妆是添了又添,最后不仅陪嫁了十几处庄子、房子、铺子,金银首饰、珠宝玉器、盘栽摆件,还陪嫁了三十几个下人。

母亲说赵家是新贵,家中人手少,她多带些人去,也好快速的掌控赵家,将权力捏在自己手里。

如今,老夫人房里的两个大丫环、赵怀素房里的两个贴身婢女,都是江慈从江家带来的人。

除此之外,各院的管事、厨房里的掌厨、采买,以及外院的几个小厮,都是江慈的人。

翠儿指着叠放在地契下面的一堆下人的卖身契道,“姑娘,从前跟着您陪嫁过来的人,您如何安置?”

“真到了那一天,我会询问过她们的意思,让她们决定是去是留!”

翠儿信心满满道,“江家出来的人,都不会留在赵府,咱们可是江家的家生子,世代都受江家恩惠,赵府欺负姑娘您,他们断不会再为赵家卖命!”

其实江慈倒不担心下人会不会跟她走。

而是担心若将他们留下来,赵家不会善待他们。

这些年,他们表面是在给赵家做事,可实际拿的还是江家的工钱。

她一旦走了,赵家未必肯付他们工钱。

到时候,他们的处境可想而知。

江慈将下人的卖身契拿出来,将地契重新放回匣子里,锁上。

她将匣子交给翠儿,“你把这些东西送到姨母那儿,请姨母暂代我保管,必要的时候可变卖!”

翠儿立马明白了江慈的意思。

这些铺子、庄子,每年都盈利不少。

不说养活整个赵家,但也能抵消大半开销。

府中众人的首饰、衣服,也全是来自江慈陪嫁的铺子。

翠儿又问,“姑娘,那些放在库房里的摆件、珠宝玉器呢?”

那些东西可都是老爷和夫人为姑娘精心挑选的,有些甚至是独一件,可不能便宜了赵家。

翠儿想到了,江慈又何尝想不到。

但和离尚且艰难,全身而退,就难上加难了。

“若他们肯好聚好散,那我散些钱财,也无碍!”

次日一早,江慈早早起床梳洗。

她回来也有几日了,也该去拜访齐家。

齐家是她江家二嫂的娘家,是京城出了名的书香世家,家中有族学。

且族学一直办的很好。

出过不少有能之人。

世家贵族都争相将家中孩儿送过去。

当初赵瑾腾要开蒙,她厚着脸皮去了一趟江家,求了二嫂将赵凝雪和越瑾腾放到了齐家的族学中去。

她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去齐家送些礼物,以表重视和感激。

可因之前受伤,在庄子上养了半年的伤,因此,她已有好些时日不曾去过齐家拜访了。

昨夜让人送了贴子,今日一早前去拜访也不算唐突。

江慈正要出门,却收到齐家送来的一封信。

她打开信一看,方知,赵凝雪和赵瑾腾早在半年前,便退出了齐家族学。

信件上说的客气有礼,可字字却透着疏离。

能入齐家族学之人,极少有人中途退出。

除非迫不得已。

如若不然,便是打先生的脸,打齐家的脸。

江慈脸色骤变。

退出齐家族学,不仅得罪了齐家,还意味着,再也进不去了!

“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翠儿见江慈看了信之后脸色极差,她忙接过信看了看。

这一看,她的反应比江慈更大,“这是谁的意思?这不是要毁了腾哥儿吗?”

腾哥儿之前在齐家学的一直不错,齐家那位先生还说若是腾哥儿肯努力些,将来考取功名不是难事。

江慈大步便朝着赵怀安的院子走去。

刚走了几步,想起赵怀安这会还在上朝,没回来,便又转道去了赵瑾腾的院子。

一进院子,便见贴身伺候赵瑾腾的小厮换了人。

一个陌生的男孩,正坐在廊下打盹,赵瑾腾的房间房门紧闭。

整个院子静悄悄的。

那小男孩瞧见江慈来了,先是一愣,而后立马爬起来行礼,“夫,夫人……”

“你是谁?金豆呢?”

江慈冷声问道。

金豆是她原先配给赵瑾腾的贴身小厮,比赵瑾腾年长两岁,从江家下人的子嗣中千挑万选出来的。

她深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

一个贴身的小厮,对一个孩子的影响,远比亲人长辈还要大。

小厮见江慈声色俱厉,吓的缩了一下,而后赶紧道,“奴才叫石桥,半年前便跟着腾哥儿,从未见过什么金豆……”

江慈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竟没想到,赵瑾腾身边的人,半年前就换掉了。

这么大的事,竟无一人与她商量!

江慈没再理会石桥,而是一把拉开房门。

果然,赵瑾腾还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睡觉。

屋子里有些乱。

之前上学用的书匣子被随意的扔在一边,上前一摸,便能摸到一层淡淡的粉尘,已是许久不曾用过。

江慈已是气极,可更让她气极的便是,那书匣子里竟有声音,她打开一看,里头放着一个小笼子。

小笼子里关着一只蛐蛐!

第章

“姑娘,这……”

翠儿跟着一块进来,也瞧见了那只蛐蛐。

这般油光壮实,铁定不会是外头跑进来的,定是用心养出来的。

腾哥儿从前虽性子软了些,但从不沾这些东西。

这半年来,府里的人都是怎么教导他的?

照这么下去,腾哥儿迟早要废。

江慈一把掀开赵瑾腾的被子,将人从床上拽了起来。

赵瑾腾睡得正香,冷不防被人拽下床,十分不满,“谁敢扰小爷的好梦,石桥,你赶紧将人打出去!”

翠儿赶紧上前推醒赵瑾腾,“腾哥儿,你睁开眼看看眼前的人是谁!”

赵瑾腾这才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看了看。

发现是江慈,赵瑾腾不满道,“娘,这一大早的,你干什么呀?”

江慈冷着脸训赵瑾腾,“娘从前是怎么教你的?谁准你睡到日上三竿也不起床?你这样,将来还如何考取功名,如何建功立业?”

赵瑾腾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我才七岁多,离考取功名、建功立业还早呢,娘不在府里的时候,也没人管我,怎么娘一回来,便不让我好过,你还是我娘么?”

“正因为我是你娘,我才要管你!”

“你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去齐家族学的?又是为何不去?”

赵瑾腾不满的嘟哝,“齐家族学有什么好的?夫子讲课枯燥无味,我从前就不想去了,只不过是娘逼着我去,如今府里有锦绣娘,她的才学不比夫子差,由锦绣娘教我和姐姐,比去齐家族学强多了,齐家族学的夫子只会罚我,可锦绣娘却时常夸我,我不想去齐家族学,我就想跟着锦绣娘学!”

江慈的身子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

好在翠儿在身后扶了她一把,“姑娘,你没事吧!”

江慈摇摇头。

她前两日便知道周锦绣教两个孩子功课。

可她以为不过是课后辅导罢了。

却没想到,赵怀安竟是直接将两个孩子从齐家的族学中退出来,交给周锦绣来教。

江慈知道此时跟赵瑾腾讲什么道理都讲不通。

他年岁不大,她讲的,他也未必能听懂。

因此,江慈上前一步,用力拽住赵瑾腾的手腕,“走,随娘去齐家,向齐家和族学的先生们磕头认错!”

赵瑾腾一听要去齐家,还要去磕头认错。

他连忙挣扎起来,被养的圆润的小脸皱成一团,写满了抗拒,“我不去,我不要去齐家,族学里一点也不好玩,背不出书夫子还会打手心,娘,你放开我,我要去找爹爹!”

“你爹来了也没用!”

江慈没打算惯着他。

让翠儿给赵瑾腾换了衣裳,又洗漱过后,便强行将他拽出了院子。

赵瑾腾又哭又闹,胖乎乎的小手上都被抓出了一道勒痕。

石桥见状,急忙跑到赵老夫人的院子去告状。

没过多久,赵老夫人便来了。

“这是做什么呀?”

赵老夫人一上来,便推开江慈,将赵瑾腾护在怀里,瞧见赵瑾腾的手腕被拽红了,心疼的真给他呼气。

“哎呦,怎么对个孩子下这么重的手,疼不疼?”

赵瑾腾见有了保护伞,立马委屈起来,“祖母,母亲拽得我好疼啊,我的手是不是要断了?呜呜呜……”

赵老夫人心疼的将他搂怀里,又叫了贴身的刘嬷嬷取来药膏给赵瑾腾涂抹。

江慈严厉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因一点小事就哭闹,赵瑾腾,你过来,随我去齐家!”

赵瑾腾赶紧往赵老夫人的身后躲,“祖母,救我,救我,娘让我去齐家磕头认错,我不要去齐家,我不要去齐家……”

瞧着赵瑾腾这副模样,江慈只觉得心被针扎似的痛。

她教导了七年的孩子,别人却仅用了半年,就几乎将他毁了!

若是再继续错下去,赵瑾腾会是什么心性,难以想象!

这可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儿,她怎能看着他被毁?

想到这里,江慈心一狠,再次去拉拽赵瑾腾,“今天,你求谁都没用,你若是不肯去齐家磕头认错,那我便打断你的腿!”

“够了!”

赵老夫人一把挥开江慈的手,

她看着江慈,没好气道,“我知你心里有气,可你也不能往一个孩子的身上撒呀,腾哥儿到底是你的亲生骨肉,你怎能这样对他?”

在赵老夫人看来,江慈就是对怀安娶平妻之事不满。

拿孩子撒气。

枉她从前还觉得江慈是个好的。

眼下看来,江慈除了出身高些,其他方面,确实不如锦绣。

怀安娶锦绣做平妻,是对的!

江慈强压下心头怒火,“母亲可知雪儿和腾儿从齐家族学退学的事?”

赵老夫人冷声道,“这事我知道,雪儿和腾儿在齐家族学中学的并不好,齐家定是看不上我们赵家,便对两个孩子多加疏忽,与其这样,还不如在府中跟着锦绣学。”

江慈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以为只有赵怀安糊涂,却没想到,赵老夫人也一样糊涂。

齐家族学,那是王公贵族都挤破了头想进的地方,她竟认为两个孩子在齐家族学学的并不好!

周锦绣有多少能耐她不清楚,但她却知道,周锦绣的爹也不过是个举人!

周锦绣何德何能去和齐家族学先生比?

齐家族学的先生,可是师从当朝太傅!

他们真敢比!

“母亲真认为周锦绣能将腾儿培养成材?”

江慈冷声问道。

赵老夫人眼神闪了闪,她出身乡野,又是一介妇人,哪知道怎样将孩子培养成材,她只知道怀安经常夸锦绣有学问。

而雪儿和腾儿也说锦绣比齐家族学的先生教的好。

他们说的总不会错。

见赵老夫人不说话,江慈语气缓了几分,欲与赵老夫人讲道理,“母亲,我是腾儿的亲娘,我比谁都希望他好,齐家族学学堂里出过许多能人,状元也有过,腾儿即便将来考不上功名,但外头的人知道他是从齐家族学里出来的,也会高看他一眼,于他的仕途有益无害!”

赵老夫人虽不曾读过书,但入京许多年,却也知道世家大族重名声。

一个好名声,兴许就是一条路。

她有些犹豫不定,要不要听江慈的。

可就在这时,赵凝雪领着赵怀安过来了。

赵凝雪一过来,便冲到了江慈的面前,她愤愤的瞪着江慈,“娘,你要将我和弟弟送去齐家族学,不是为了弟弟的前程,而是为了你自己的一己私欲吧?你就是看不惯锦绣娘教我和弟弟读书,你怕将来弟弟考取功名,锦绣娘就是大功臣,盖了你的风头吧?”

第章

江慈冷着脸看赵凝雪。

那目光是从未有过的陌生和失望。

赵凝雪见江慈看着自己,只觉得那眼神让她很不舒服,她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心里莫名其妙的发虚。

却又不想在江慈面前丢脸,装出一副强硬的样子,“娘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又没说错什么,娘之前还让我们不要理锦绣娘,远离她,娘就是嫉妒、自私!”

‘啪!’

江慈没忍住,一个巴掌重重扇在赵凝雪的脸上。

打的赵凝雪整个人愣在当场。

不止是赵凝雪,整个赵家的人都愣住了。

江慈嫁进赵家九年。

谁都知道,江慈最是好脾气,待人和善、宽容大度。

从不摆当家主母的架子。

下人犯错,也是小惩大戒。

教育孩子虽严厉了些,但从不曾责骂拷打。

赵府中,没有人觉得江慈不好。

可眼下,江慈却因为赵凝雪帮着周锦绣说了几句话,动手打她!

这还是之前那个宽容大度的江慈吗?

赵凝雪反应过来之后,眼泪立马就掉了下来。

自小到大,她都是被人宠着的,别说是被打巴掌,就算是在人前挨训,也没有过。

八岁的女孩子,自尊心已极强。

她只觉得恨意汹涌,如潮水般向她扑来。

她指着江慈,声嘶力竭,“你打我?你凭什么打我?我恨你,我恨死你了,你就是不如锦绣娘,锦绣娘比你好多了!”

落下这句,赵凝雪便捂着脸跑了。

“雪姐儿,雪姐儿!”

赵老夫人喊住赵凝雪,可赵凝雪却充耳不闻,飞快的跑不见踪影了。

赵老夫人气的直跺脚,推了一把杵在原地的小桃、小青,“还不赶紧去追,若是雪姐儿出了什么事,我定饶不了你们!”

小桃和小青原先是江慈身边伺候的。

江慈嫁进赵家后,体恤赵老夫人身边无人,便将小桃和小青给了赵老夫人。

赵老夫人这是指槡骂槐。

将对江慈的气,撒在江慈带来的人身上。

两丫头心里替江慈委屈。

却也不敢不听赵老夫人的命令,只得赶紧寻着赵凝雪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赵怀安恼怒的看着这一幕,可他看到的却不是赵凝雪顶撞江慈,戳江慈的心窝子,而是看到江慈因为嫉妒两个孩子和锦绣亲,便对孩子非打即骂。

“江慈,我竟不知你心胸狭窄到这个地步!”

赵怀安看着江慈的眼神满是失望。

江慈也缓缓回过神来。

意识到自己竟打了赵凝雪一巴掌。

她有悔,却知这一巴掌不得不打!

打完之后,赵凝雪痛,其实她更痛!

赵凝雪是她第一个孩子。

她如珠如宝的养着。

却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她视为眼珠子似的女儿,竟会为了一个要抢她丈夫的女人,与她针锋相对、反目成仇!

江慈没有因为赵怀安的冷言冷语,就与他吵闹,虽说赵怀安的话仍旧会刺痛她,但她眼下更关心的是赵瑾腾的前程。

她稳住心神,耐着性子问赵怀安,“腾儿从齐家族家退学,是你的意思?”

赵怀安满目厌恶,对江慈的问话很是不耐烦,“是,齐家族学虽好,但并不适合腾儿!”

“所以你就让周锦绣教他?”

赵怀安冷声道,“锦绣出身书香门第,自小饱读诗书,学问并不比书塾里的那些先生差,况且她性情温和,十分有耐心,又懂得因材施教,教腾儿有何不可?”

“她竟这般好!”

“是,我与你说过多次,她不是那种会争风吃醋的女子,她嫁入赵家,只会令赵家更好,你无需担心她会威胁你的地位,可你却不信!”

江慈笑了笑,笑的满目心酸。

事到如今,赵怀安竟还以为她是因为争风吃醋才不许周锦绣进门的。

翠儿赶紧上前扶了她一把,“姑娘……”

江慈轻摇头,告诉翠儿,她没事。

她收起心酸,定定看着赵怀安,知道多说无用,“我不想与你吵,我只问你一句,我现在要带腾儿去齐家磕头认错,求齐家让他重进齐家族学学堂,你可答应?”

赵瑾腾立马摇头,嚷了起来,“爹,我不要去齐家族学,齐家族学的先生偏心,他对齐家的子弟颇好,对我和姐姐却十分苛刻,一有不顺他的心意,他便对我们非打即骂!”

这半年,赵瑾腾在家中悠闲惯了。

周锦绣的教学又是以鼓励夸赞为主。

这令赵瑾腾越发的反感齐家族学学堂。

七岁的孩子,哪里分得清真正的好坏,他只知道周锦绣每天都和颜悦色,就算做错了事,也从不打罚他,只温声细语的教导。

而齐家族学的先生,却整日板着一张脸,严励至极。

他自然是选择周锦绣。

赵瑾腾的话,立即惹得赵老夫人一阵心疼,“齐家人太过份了,怎能这样对我的孙儿孙女?好好好,咱们以后都不去齐家族学了,咱们不受那份罪!”

江慈看着赵瑾腾,目光严厉,“你说齐家族学的先生对你和雪儿非打即骂?”

赵瑾腾点头,“是!”

“先生只对你们非打即骂,对其他人便和颜悦色了?”

赵瑾腾的眼神闪了闪,犹豫了一下,还是一咬牙道,“是,他对别人都好,只对我和姐姐不好!”

江慈见他这模样,便知他撒谎,她上前一步,“腾儿,你看着娘的眼睛,再说一遍,齐家族学的先生只对你和雪儿非打即骂?”

赵瑾腾看着江慈的眼睛。

记起江慈自小教导他不可撒谎,不可妄言。

他心里发虚,却又不想再去齐家族学上学,最后只得‘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这一哭,便哭到了赵老夫人的心坎里。

赵老夫人连忙将赵瑾腾护在怀里,冷下脸来训斥江慈,“你这是做什么?非将他吓哭你才甘心么?腾哥儿才七岁,难不成你还怀疑他会说谎?腾哥儿打小就敦厚老实,从不说谎,他说齐家那先生苛待他,便是苛待他,我赵家虽没有齐家势大,但我赵家的孙儿也不是生来给齐家苛待的,这事不必再说,腾哥儿不会再去齐家族学!”

说罢,赵老夫人拉着赵瑾腾,“腾哥儿,走,去祖母屋子里,祖母护着你!”

赵瑾腾被赵老夫人牵着往松鹤堂走。

他一边哭一边回头看江慈。

娘应该不会生气太久。

虽说他今天说谎了,但娘也有错。

娘为何就不能像锦绣娘一样,凡事顺着他呢?

第章

赵老夫人带着赵瑾腾走后,赵怀安才冷冷说道,“江慈,你若是再闹下去,于你没有好处,方才雪儿说的话虽重了些,却也不无道理,你好好想想吧!”

说罢,转身便要离开。

江慈叫住他,“你果真要将雪儿和腾儿交给周锦绣教养?”

赵怀安定住脚步,语气很是不耐烦,“江慈,不要再闹了!”

江慈笑了,“赵怀安,我与你成亲九载,彼此应该是了解彼此的,你扪心自问,我真是那种拈酸吃醋,胡搅蛮缠的人?”

赵怀安愣了一下,眼神复杂的看着江慈。

想起这九年间的点点滴滴。

大多是江慈孝顺婆母、勤俭持家、宽厚待人的情景。

可是……

人都是会装的,不是吗?

她如果不是装的,怎会容不下锦绣?

锦绣还说她若不同意,做妾也行。

可锦绣苦等他九年,对他痴心一片,怎能做妾?

江慈见赵怀安不说话,内心又冷了几分。

她竟没想到,九年的付出,竟换不来一句公道话。

她不再奢望什么,只淡淡道,“你随我来!”

赵怀安原不想跟去的,但见江慈已经转身,他只得迈开步子跟上。

一路走到赵瑾腾的院子。

赵瑾腾被赵老夫人带去了松鹤堂,石桥也不知所踪,院子里只有几个洒扫的下人在,江慈推开赵瑾腾的屋子,走到那个落满灰尘的书匣子前,打开。

便见一个小笼子里,关着一只养的油光壮实的蛐蛐。

“腾儿从什么时候开始玩这些东西的,你知道吗?”

赵怀安看了一眼那蛐蛐,眼中并没有惊讶。

江慈一看赵怀安的表情,便知,他是知晓此事的。

她失望至极,语气越发的冷淡,“你怎能让他玩这些东西?你可知玩物丧志的道理?你是要毁了腾了吗?”

赵怀安不悦道,“腾儿年岁尚小,适当的玩乐,并不是坏事,你一味的管着他,拘着他的天性,才是毁了他!”

“这也是周锦绣说的?”

赵怀安恼怒的瞪着江慈,只觉得她简直是无理取闹。

江慈又瞧见赵瑾腾散落在案台上的字贴,她拿起看了一眼,便甩在了赵怀安的身上,“这就是你说的进步?”

赵怀安接过字贴,瞧见上头歪歪扭扭的字,脸色亦有些不好看。

但是,就凭着几张字贴,并不能说明什么。

腾儿最近明明是进步了,时不时便能出口成章,锦绣也说腾儿聪明,比一般的孩子学的快。

况且,现在东盛国也不提倡死读书。

一味的拘着孩子,反而适得其反。

“你若是觉得他字不好,我下回跟锦绣说,让她多给腾儿寻些字贴练练就是!”

江慈垂下眼睑,明白她现在说什么赵怀安都听不进去。

“那金豆呢?金豆从小跟在腾儿身边,最是能督促提点他,你将他送到哪儿去了?”

金豆是她千挑万选的人,品性是极好的。

如果有金豆在身边,腾儿是绝不会玩物丧志的。

赵怀安道,“他不适合做腾儿的书童,我命人将他送到庄子上去了!”

江慈的手在袖子里紧紧的握了起来。

即便觉得金豆不适合腾儿,但金豆总归是她从江家带来的人,赵怀安总该与她商量过后,再将人发落吧?

可他却丝毫不管她的感受。

“所以,我现在连管腾儿的权力也没了,是吗?”

赵怀安耐性耗尽,只觉得江慈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烦躁至极。

相比之下,锦绣就不会这样。

锦绣凡事都顺着他,多为他考虑,和锦绣在一起,他是放松的,愉悦的。

难怪妹妹总说江慈身上有一股子世家千金高高在上的架子。

早前他没觉得,今天,他也总算有了这种感觉。

怀素说的一点没错。

江慈就是仗着自己出身名门,不将赵家人放在眼里,不将他这个夫君放在眼里。

想到这里,赵怀安恼怒道,“雪儿和腾儿自有我和锦绣教导,你往后做好你的赵夫人便足够,其余事,不必你操心!”

说罢,拂袖大步离去。

即便已有了心理准备,可江慈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翠儿先委屈的哭了,“姑娘,奴婢从前怎么没看出来将军竟是个忘恩负义的混帐!”

她家姑娘操持赵家内务九年。

用自己的嫁妆养活赵家上下数百口人。

可到头来,却落个夫离子散的下场。

她替姑娘不甘!

赵凝雪被江慈打了一巴掌后,便跑出了府,一路朝着周锦绣所在的往来客栈跑去。

因周家人前来商量议亲的事,赵怀安便包下了往来客栈,供周家人暂住。

周锦绣暂搬出赵府,也是住在往来客栈中。

一来是等待出嫁,二来是暂时避开江慈。

赵凝雪哭着跑进去的时候,周锦绣正与叔伯说话。

赵凝雪也顾不得还有旁人,便委屈的扑进了周锦绣的怀中,“锦绣娘,你什么时候回去?你不回去,那个家,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周锦绣见状,急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赵凝雪一边哭一边说,“还不是我娘,她非要我弟弟去齐家族学上学,一大早就拉着我弟弟要去齐家磕头认错,我看不过,便上前说了她几句,她便恼羞成怒的打了我!”

“什么?她对你动手了?”

周锦绣看着赵凝雪的脸,瞧见确实有五个淡淡的手指印。

她连忙拉着赵凝雪进屋子,又找出药膏来给赵凝雪涂抹,一边涂抹一边轻声道,“女孩子的脸是最要紧的,往后万不能让人打你的脸了,知道吗?”

赵凝雪瞬间觉得心里温暖极了。

果然,只有锦绣娘才是最关心她的。

她娘打她脸的时候,可没有想过女孩子的脸最要紧。

赵凝雪点点头,又拉着周锦绣问,“锦绣娘,你什么时候回去?我和弟弟都好想你,你不知道你不在府里,府里都乱成啥样了,我娘还……”

赵凝雪犹豫着要不要将娘说的那些话告诉锦绣娘。

毕竟那些话可伤人了。

她听了都十分不舒服,更何况锦绣娘这么温柔善良的女子。

“你娘还说什么?”

周锦绣笑着问。

已是二十有四的周锦绣,因没有生养过孩子,看起来如同十八、九岁的小姑娘。

其实论样貌,她是不如江慈的,可她身上自带着一股子让人温柔舒服的感觉,这一点,是江慈比不了的。

赵凝雪一咬牙道,“我娘说让我和弟弟不要再理你,离你远些,还说你不是好人!”

第章

赵凝雪说完之后,便后悔了,她定定的看着周锦绣。

锦绣娘听到这些一定会很扎心。

周锦绣愣了一下,而后笑了笑,安抚道,“雪儿,你娘说这些也是为了你们好,你万不可因为这些话便记恨你娘,知道吗?”

赵凝雪瞪圆了双眼,“锦绣娘,你不生我娘的气?”

周锦绣温柔的笑了笑,“我不生姐姐的气,这事本就是我不对,我不该随你父亲来到京城,更不该答应你父亲嫁入赵家,如今姐姐恼我,我也认了,只不过,你们万不可因为我的缘故和姐姐疏离了,若真是那样,我便更觉得对不住姐姐了!”

赵凝雪听了这话,连忙反驳,“锦绣娘,你千万别这样想,你随爹爹来京城本就是迫不得已,是你那些叔伯硬逼着你嫁给七十岁的老翁,爹爹出手相助,本没有错,而你嫁给爹爹也是为了两家的名声,你没有错,爹爹也没有错,错的是娘!”

周锦绣摇摇头,“我若是不同意嫁进赵家,你娘也就不恼了!”

“可是,你若是不嫁进赵家,你能去哪儿?”

“我剪了头发做姑子,或是寻个偏远的地方默默过一生,也好过如今这样的局面!”

没等周锦绣说完,赵凝雪便使劲的摇头,“不,我不让你做姑子,不管娘怎么说,我就是喜欢锦绣娘,我恨,我恨我不是锦绣娘的亲生孩子,若我是你的亲生孩子那该多好!”

周锦绣将赵凝雪抱进怀里,“傻孩子,我又何尝不希望自己是你亲娘?”

赵凝雪哭累了,就在周锦绣这里睡下了。

次日一早,周锦绣领着赵凝雪回了赵家。

江慈正在屋中看书,自打昨日被赵凝雪和赵瑾腾气了之后,她便一直心神不宁。

因此,屋子里点了让人安神的香。

江慈好不容易平静了心神,周锦绣就带着赵凝雪进来了。

这还是江慈第一次见周锦绣。

周锦绣着一身淡青色百褶长裙,袖口和领口上绣着淡枝细叶,很是雅致。

她长相算是秀气,但要说美,还差了一些。

江慈放下手中书本,面色淡淡,“请坐!”

周锦绣并没有坐下,而是先向江慈行了一礼,“夫人!”

又将赵凝雪往前推了推,温声细语道,“雪儿,快向你娘道歉,昨日是你言语冲撞你娘在先,你理应先行道歉!”

赵凝雪撇了撇嘴,很是不满,“凭什么,我没错,错的是她!”

想起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扇的那一巴掌,赵凝雪便觉得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说什么也不肯向江慈道歉。

只气鼓鼓的看着江慈。

江慈的心思根本不在赵凝雪身上,自然不会与赵凝雪计较什么,她只想知道周锦绣今日来访所为何事。

周锦绣抬眸看向江慈,目光沉静,却又带着一丝为人师者的严厉,“夫人也该向雪儿道歉!”

江慈挑眉看她。

周锦绣继续说道,“雪儿纵使言语不当,夫人大可与雪儿讲道理,雪儿读书识字,不是外头那些市井野丫头,只要夫人耐心教导,她自会明白,可夫人却选择了最下等的教育方式——打!还请夫人向雪儿道歉!”

赵凝雪一听,立马挺直了背脊。

锦绣娘说的一点没错。

打人是最下等的教育方式。

锦绣娘就从来不会打她,即便她说错、做错,锦绣娘也只会温声细语的教导。

这才是一个做娘的该有的风度。

江慈笑了,刚回来的时候,她确实对周锦绣有着几分好奇,她也在想,到底是个怎样的奇女子,能让赵怀安如此珍爱。

能哄得赵家所有人都向着她。

能让赵瑾腾和赵凝雪对她惟命是从。

可眼下,她见到周锦绣却是失望的。

不是失望于她的外貌,而是失望于她刻意给自己树立的形象。

一个一身正气、看似对谁都公道讲理的当世女先生。

江慈道,“周姑娘今日来此,是来向我说教的吗?”

周锦绣一怔,她没想到江慈没有跟着她的话题走,而是反口就给她出了一道难题。

江慈若是跟着她的话题走,不管江慈肯不肯道歉,江慈的形象都会在赵凝雪的心中大打折扣。

若是道歉,便显得江慈式微、不够风骨。

若是不道歉,便显得江慈心胸狭窄,蛮不讲理。

可江慈却没有中她的套。

相反,江慈的问题也是在给她下套。

她若答是,那她便有欺压尊长的嫌疑。

她若答不是,那她便弱了三分,助长了江慈的气焰。

周锦绣眼神闪了闪道,“若你是因为我的缘故,才对雪儿、腾儿多加刁难,那我劝你理智些,我教导他们于你并没有坏处,将来他们成材,你仍旧是他们的亲娘,你的生育之恩,谁也抢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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